烛光半笼金翡翠。麝香微熏玉芙蓉。李义山的诗词在展卷读来时。总给人一种华丽的轻灵的不沾片点尘埃的感觉,或是儿女情长的缱绻,或是江湖久远的惆怅。
此时的桌台上就放有一本李义山的诗集。桌台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负手而立。一拢灰色的麻布长袍。懒懒的束在身上。狂发如草。凌乱的垂在额前。从长筒轻底的牛皮软靴根部的磨损度来看,此人的双腿应该不是一般的高低。
此时他正静静地站在窗前。或是望向堤上摇弋的柳丝,或是望向田外朦胧的青山。阑珊的眉目。虽有年轻时的倜傥。却也遮掩不住此际,因颓废而自然流溢出来的哀落之态。
柳丝摇摇摆摆。青山烟雾弥漫,亦如轻纱一般的缠绵。像极了中年人此时的心境。剪不断。理还乱。恍惚中。一个如前尘往事般陈旧的画面,于记忆中缓缓的打开。视线逐渐的模糊,几张朗然的面孔逐渐的清晰。
二十年前的他。身世显赫。处万人之上,贵为一城之主,广结豪侠。广收门客,大有燕太子丹的遗风。望朝望野,皆可夺三分天下,风头之劲,一时无两。玉临风与叶素笺便是在此时闯进了他的眼幕。
他欣赏玉临风,犹如伯乐望着眼前的千里马,玉临风也敬仰他的为人,恰是高渐离面对着荆轲,然而悲哀的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寒窗消尽十年蜡。宝刃锋成向谁展。所以两人彼此惺惺相惜之余,更多的是一较高低的念头。
他爱慕叶素笺,仿佛飞蛾扑火般的决绝。曾经他也曾嘲笑过一见钟情的说法。但事实确实是从第一眼后。他对叶素笺便产生了情愫。自此便一发的不可收拾。可他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包括叶素笺。
终于在某一年的某一天,两人相约在峨眉金顶切磋剑技。一个是神龙摆尾。撩断了对手的脚筋,一个是仙人指路。贯穿了对手的肺叶,他胜了,却一生废了一条腿。玉临风输了,却在床上养了四个月后。却又能和常人一般的行走。
再此之后又发生了很多离谱的事情。比如玉临风酒醉青楼时被她捉奸在床。她一怒之下连老鸨带****的杀了三十多个无辜的生命。还比如她因为刁蛮任性,在赌气时与他的门客有染。玉临风不辞而别。她为雪此辱成了五毒门中的一堂之主。而他自己也随她来到了盟中,做起了一个总管的角色。
——人终究会变。三十岁过后,大多数的男人都会变得没有了棱角,早松掉了自己早年所坚持的道义。越来越沉沦。大多数的女人也早就没有了当年的信仰,早放弃了自己早年所重视的气节,越来越坠落。
宛如现在——前几天的她一样。
——分堂,在五毒盟分堂的一间小阁子中。她就依偎在那灰衣人萧遥禁的怀中,极尽媚态的取悦着他的欢心。放浪的笑声,有着动人心弦的诱惑。
萧遥禁,玉临风的师弟。
萧遥禁的手指白皙修长。宛如少女般的圆润,缓缓的游走在叶素笺的身上。抚摸着叶素笺身上的每一处娇躯,双手所到之处。叶素笺都激烈的回应着。喘息着。
忽然,萧遥禁的手指在她的咽喉处停了下来,稍一用力。便闻‘嘎嘣’一声的脆响。叶素笺的喉骨便粉碎了开来,金丝缠绵锁喉手。是金丝缠绵锁喉手。
叶素笺在萧遥禁的怀中,不可置疑的凝视着他的双眸。双手使劲的抓住萧遥禁的双肩瞪着他,仿佛是在询问些什么,萧遥禁微微一笑。神情依旧冷静的让人心悸。
萧遥禁道:“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终究会坏大事,上面说杀了你,我就是这一堂的堂主”
而那时的他,就坐在院中的花亭间修剪着盆景,耳畔莺莺燕燕的呢喃他犹若未闻。他只是一心一意的修剪着盆景。或许这也是一种修心的方式。只不过当那声‘嘎嘣’的声响传来时。他的手还是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咔嚓’一声。一朵花儿应剪而落。仿似一条无助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流逝般的无奈,缓缓地滑落在地面上。
——终于。他心中紧绷着的一根线被扯断,由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到一个曲于人下的分堂管事。其中多少辛酸泪,谁人知晓。不过皆在这一刻。一条贯连着的线。终于统统的被扯断。
萧遥禁的手依旧稳定,从容的拿出一张洁白的手帕,搽了搽她吐在他手上的血迹后便随手丢在了地上。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师嫂,杀你,我真有点舍不得”
他的手也依旧稳定,拿着修残的盆景静静的观察了片刻后,又继续拿着剪刀去修剪另一种造型,宛如入定的老僧一般。脸上不显任何波澜。即便是她的尸体被装在麻袋里。在他的面前往外拖走时。他都没有去望一下。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往上抖一下。城府之深,深的令人恐惧。
烛光摇弋不定。明灭着他脸上的线条。层层往事涌来。眼泪早已经流尽,唯有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着。窗外的远山依旧烟雾弥漫。天空中,泛起层层的鱼肚纹的云彩,一弯冷冷的上弦月,在云中时隐时现。
人未寝。夜过也。东方发白孤灯灭。
而此时,他依旧无半点要休息的神色,尽管他的双眼都布满的血丝,可他的神态却依旧坚决。
摇了摇头,一声叹。搽去脸上的痕迹,冷静又复从前。
是的。回忆只是过去,即便是你在痛苦,再怎么折磨自己。也于事无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是你该怎样的去左右现在。怎样的去把握现在。
想明白了这一点。灰衣人吐了口浊气,伸手弹了弹身上被风吹入屋内的雾气。转身。一高一低的走到床前,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