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不须多提,转眼便到了腊月初三,想着今日的主角的是程宁,华灼便捡了一身素净的打扮,娥黄衫子配上绿锻面的袄子,素丽可人之余,也显出几分低调普通,她可不想夺去小寿星的光彩,不过既然是贺寿,太过素净了也不好,因此便在装饰上下了点工夫,腰上挂了一只银制的玲珑空心香囊,又挑了一对嵌猫眼石的梅花耳坠,又在头上戴了一朵簪花,样子是仿照宫花做的,芍药形状,中间以一颗黄玛瑙做了蕊心,与脚上一双芍药纹绣花鞋正好搭配成趣。
华宜人的打扮,则更是把淡雅二字发挥到极致,粉白色的衫子上仍是罩了件灰鼠皮坎肩,身上别无配饰,唯一的装饰就是袖口上绣的一圈缠枝莲花纹,头上更是简省,上回见她还插了支珠簪,这回干脆连珠簪也不戴了,换了一支更加简朴的桃木簪子,簪头雕成了复瓣莲花。好在她总算还在发型上花了点心思,梳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坠马髻。
华灼实在看不过眼,硬是在她的发髻上又斜插了一把银梳,银梳上镶嵌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下闪亮夺目,总算替她又添了几分亮色。
“我最不爱这些金呀银的,犹恼宝石太闪。”华宜人无可奈何地抱怨了一句,倒也没有把银梳取下来。她今天跟着华灼出门,总也要撑着点场面。
“我瞧你戴着好看便成。”
华灼笑嘻嘻地耍起了无赖,然后催促着两个丫头把璎珞和双鱼络子收入一只锦盒中,方才命七巧去通知阿福备车。
上了车后,华灼忽地若有所思,道:“宜人姐姐,你身边确实该配个丫头了,上回你受了风寒,便是起夜时不曾注意多披件衣裳,若有丫头在旁照应,便不会白遭一回罪。”
最关键的问题是,华宜人已经到能出嫁的时候,不管她将来会嫁到什么人家,总不能身边连个陪嫁的丫头也没有。若是以前也就罢了,但如今华道安父子已经依靠了荣安堂,那么她这个荣安堂大小姐,就有必要替华宜人多想一些,陪嫁丫头,必要是信得过的人才成,不能等真到出嫁时再临时添人。
华宜人拂了一下裙角,淡淡道:“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有手有脚,有事儿自己就能做,身边总跟着个人,反而不自在。再者,我身无长物,也养不起丫头,你养着我便也罢了,好歹我还能替你做些事情,若连我的丫头也教你养着,可不显得我太不知趣?”
华灼听出她语气中几分隐不可察的骄傲,一时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华宜人既这样说了,她若再强塞个丫头给她,反倒有些侮辱人的意思。
低头思忖了片刻,她便有了主意,笑道:“姐姐说的是,这原是我思虑不周,其实这些日子来,姐姐帮了我不少忙,倒是我不曾替姐姐着想,有些亏待姐姐了。这样,我们今日索性便说分明,姐姐在我身边,平日替我出出主意,做做事情,我不白让姐姐费心,便像我爹爹养着的清客一样,按月付姐姐月俸,每月五两银子,这钱姐姐拿着,买吃买穿也好,买丫头也好,存着也好,我一概不管,姐姐自己斟酌着用。”
五两其实不算多,不过买些胭脂水粉再加上吃用,绝对是有富余,拿这富余的钱,要养个像七巧、八秀这样出色的大丫头,或还是不够,可是如果养个二等丫头,倒勉强足了。华灼倒不是不想再多给些,只是以华宜人的脾气,多了她不会要,五两的月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正符合她给华宜人的定位——清客。
华宜人倒不料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低头想了想,道:“你这个人呀,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只是这样一来,倒教我不好再躲懒了,如此也罢,我便应了你,以后你再要出门应酬,带上我便是,旁的我不敢说,这两年我跟在姑太太身边,对一些不能说出来的门门道道,倒还有几分了解,我跟着你,多能防着你被人暗算。丫头的事不用你操心了,得闲我自己喊了人伢子来挑一个,姑太太走的时候,还是给我留了些银钱防身,虽不算多,买个丫头也够用了。”
既然她要跟着华灼出来应酬,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次数多了,身边就不能没有丫头了,寒酸不说,还要丢了华灼的脸面。
华灼心里喜欢,面上却怨道:“我就晓得你在我身边未尽全力,果然还是要看银子说话。”
华宜人白了她一眼,道:“该你自己多历练,我若多帮了你,也未见得是好事。只是我思量着,总要给自己攒些嫁妆银子,这才应了你,不然谁理会你,左右我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吧。”
她对自己的处境倒是明白得很,十五姑太太留她下来,虽说有帮着华灼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拿她当人质,好牵制着华道安父子,只是这话不能明着说,而且华灼自己又不是个笨蛋,进退有据得很,她根本就帮不上多少忙,所以她才称自己是吃闲饭的。
“姐姐不用妄自菲薄,而且我留姐姐在身边,从未觉得姐姐吃闲饭,咱们本是姐妹,虽说隔得远了,但我对姐姐向来是真心实意的,姐姐这样说话,反倒教我伤心了。”
华灼这话说得郑重,华宜人凝视了她半晌,方才微微一笑,道:“算我错了,你别放在心上。”
说话间,程府已经到了,七巧上前去递了贴子,便有个管事妈妈迎出来,引着她们从边角门上进去。华灼私下打量程府,见不过是普通的两进宅子,地方比她的太液池旧宅还小了一半多,墙面窗棂明显都旧了,只有窗户纸是新糊的,明显是为了年节才特地更换了旧纸。
走马观花,来不及感慨这位户部侍郎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简素,她们几步便到了后宅,还没进去,屋里便有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华灼听得清楚,正是庄静的声音。这个女孩儿眼看着就要离京回乡了,这几天天天在外面乱窜,一一跟处得好的女孩儿们道别,程宁这里,恐怕是她的最后一站了,从这笑声便听得出,分外的放纵快乐。
“小姐……华家八小姐到了。”
管事妈妈在外头隔着帘子禀报了一声,庄静的笑声立时便止了,随即帘子被掀起来,第一个出来的竟不是她,而是程宁。
“华姐姐,几个相好的姐妹都来了,就差你了,屋里温了酒,你要先罚三杯才行。”
做为今日的小寿星,程宁明显特意打扮过了,一身绣喜鹊报春纹的红衫裙,头发编成了百结辫儿,盘成了两个丫髻,髻底上插了一圈粉梅花,衬着她红扑扑的圆脸蛋儿,分外显得喜庆俏丽。
“一来就罚我的酒,早知道我便不来了。”
华灼一边笑着,一边随程宁进了屋子。
庄静正要过来与她说话,忽地看到华宜人也跟了来,顿时觉得稀奇,干脆舍了华灼,拉着华宜人的手,笑问道:“你怎地肯出来了,我还当你一步都不出屋呢。”
屋里其他几个女孩儿没庄静这样随意,都起身来迎,华灼连忙一一回礼,一圈儿瞧下来,只有白露是她认得的,其他两个女孩儿都面生。
程宁在一旁介绍道:“华姐姐,这是我的表姐。表姐,这就是你常念叨的想要认识的华家八小姐。”
被介绍的女孩儿便笑道:“瞧你怎么介绍的。”说着便主动道,“我姓金,闺名一个单字,叫雪,与宁儿是姑表姐妹。”
华灼连忙重新行礼,道:“金姐姐好。”
程宁脸一红,连忙拉着另一个女孩儿,道:“这位是京兆尹家的三小姐,李玉容。”
她这次还是没有介绍周全,白露抿唇笑着替她又补了一句:“也是程妹妹的准嫂子。”
李玉容大羞,拧了白露一把,道:“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白露咯咯笑着躲过,道:“左右等年后开了春,你就要嫁进程家了,不过是两三个月的事儿,还不让人说么。”
华灼便凑了个趣儿,道:“如此,便要恭喜李姐姐了。”
李玉容红着脸道:“你别听她瞎说,日子还没定呢,不然我今日也不敢来了。”
华灼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若真的婚期将近,按习俗,一对小儿女是不能见面的,既然李玉容今儿来了,显然确实是准日子还没有定下来,所谓开春后,不过是白露的戏言。
“虽然准日子没定,但明年好日子不少,怕也是近了,我虽未见得能在京中待到了姐姐大喜之日,但今日相见,便是有缘,这个如意络子,恰是用大红的细绳打的,就先送给姐姐做个贺礼。”
华灼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只带了给程宁的贺礼,八秀手里捧了两只锦盒,听到自家小姐这话,连忙打开其中一只,取出了那个红色的络子。
庄静跟华宜人正说着悄悄话,忽地一眼瞥见锦盒里红红绿绿的,忙舍了华宜人,扑了上前,道:“灼儿姐姐,你倒手快,前几日买的那些珠子都串了起来,我瞅瞅……咦,这个梅花络子最是素雅清丽,我替宛儿姐姐留下,给她捎回去,她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