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了,罢了罢了,我什么也没说,不过是无心之言,烟妹妹你别当真,姐妹一场,莫坏了情分。”郑毓笑嘻嘻的,让了一步。
但在座的谁又是傻的,早听出里面有猫腻,只是现在不好开口问,都打定了主意等私下里要好好问一问。
华烟冷着脸,怒气又迁到华灼头上,道:“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这是你坐的地方吗?哪儿来回哪儿去。”
华灼老老实实,忍气吞声,起身向诸女福身一礼,退回了原来的座位上去。原本羡慕嫉妒她的几个女孩儿,这会儿见她受气而回,面上重新洋溢起笑容,这个低声安慰她:“不用计较,华家六小姐出名的大脾气呢。”
这个便附和道:“就是,常有人受她的气,你也别放在心上,能上前坐坐已是荣幸。”
又有人道:“上面那座儿岂是轻易能去的,早些回来也好,咱们几个才是平起平坐的……来,吃点梅子干,酸酸甜甜,最是解气。”
华灼只对她们淡淡的笑,算是谢过她们有心无心的安慰。她不是忍气之人,不过考虑到以后,今天还是低调些好,再者,她想交往的对象,也不是高高在上座的那几位本家嫡女,眼前这些庶女、嫡支女才最有可能嫁入官宦门中,才是她以后最有可能打交道的人。
也算是宾主尽欢,当然,除了华烟以外。她把华灼带出来,本来是要让华灼认清身份,低一等就是低一等,别以为最近在京中名声不小就了不起,在真正的豪族女眼中,始终不过是低一等的嫡支女而已,连跟她平起平坐的资格也没有,但是她没有想到郑毓居然知道自己的心事。
可恶,一定是郑敏那小妮子没守住嘴巴,她不过是一时没忍住在郑敏跟前漏了点口风,那妮子就到处混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
华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回到家,就把屋里的摆设砸得七七八八,把两个贴身伺候的丫环红绫、紫纱吓得面无人色。
“快去请夫人来。”
紫纱腿脚快,听红绫一说,醒悟过来,赶紧就匆匆去了惠氏房中。
惠氏刚刚忙过了腊八,难得偷了个闲,正在屋里小歇,蓦然听到丫环来报,心里顿时揪了起来,道:“这个小祖宗,又是谁招她不高兴了。”
匆匆忙忙来到秀阁,惠氏刚要进门,冷不防里面一只玉枕飞出来,正好砸在她的脚下,玉碎枕破,唬得惠氏差点跌倒,当众出丑。
“烟儿,休要再胡闹!”
惠氏大喝一声,手一挥,两个力大腰圆的丫头从她身后走出,上前制住了华烟,把她扶坐在床边,不让她动弹。
“娘!”
华烟摔摔砸砸,也差不多耗尽了力气,一看到惠氏,委屈涌上心来,叫了一声,眼泪就下来了。
惠氏看她不闹了,挥挥手,让丫环们都出来,她小心翼翼跨过这一地的碎片狼藉,挨着女儿在床沿边坐下来,道:“你今儿出去时还高高兴兴,一回来就摔砸东西,可是在外头受了气?”
华烟摇摇头,眼泪流得更多了。
“究竟出什么事儿了,你不说话,娘心急,娘一急就心疼,你这个不孝的女儿,莫非要眼睁睁地看着娘的心疼病犯不成?”
华烟扑进惠氏怀里,哭道:“娘,她们知道了,她们都知道了,以后女儿没脸做人了……”
“知道什么?”惠氏一头雾水。
“庄铮……她们知道我……娘,我没脸见人了,她们都知道了,一定是郑敏那个死妮子说出去的,呜呜呜……”
堂堂一个本家嫡女,暗暗喜欢某个少年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可是却抢输给自家的一个嫡支女,那才是真正丢脸丢到家的事。
惠氏大急,道:“郑家那丫头最是爱口舌的,你怎么能让她知道你的心事,这事儿传出去,不但你丢脸,咱们荣昌堂上下都没脸。”
华烟哭得几乎接不上气,断断续续道:“我、我也不是故意……就是气不过庄、庄铮向着她,暗地里发了几句牢骚,不巧……不巧被郑敏听到了,她答应替我保密的……”
“她的话你也信,她那张嘴,就跟她娘一样,天生嘴上没带把门儿的,什么话儿都守不住。”惠氏气极,又被女儿哭得心烦意乱,“成了,你也别哭了,这事儿还没定呢,不见得没有挽回的余地。”
华烟一愣,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怔怔地看着惠氏。
惠氏咬牙切齿,道:“庄家跟荣安堂还没有换生辰八字,没有请媒人,纳吉问礼一样没有,外头闹得纷纷扬扬人所皆知又怎么样,说说而已,怎么能做数,只要我们手脚快,还有机会抢回来,抢回来了你就不丢脸,我们荣昌堂也不丢脸。”
“怎、怎么抢?”华烟茫然道。
“这个你不用管,看你哭的,眼睛都肿得像核桃了,到娘屋里用热水敷一敷,还有这屋子,也得让人收拾一下……”
华灼并不知道,惠氏这回是下了狠心要把庄家这桩婚事给抢回来,她这会儿正在看天。
时已近黄昏,天色也微微发灰,有些雾蒙蒙的,风吹过檐角,挂在上面的灯笼左摇右晃。早上出门时还阳光灿烂,但过了中午,天就阴了下去,气温也明显冷了一些。
腊八过后有大雪。
如果庄铮的话没错,恐怕明日或是后日便要落雪了,她要早做准备才好。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把华宜人叫出来,道:“走,我们去西跨院蹭饭。”
西跨院,就是明氏住的院子。
第二天,果然落了雪,不过是在掌灯时分,天色已黑,远处的看不见,只有灯笼昏暗的光芒笼罩的地方,才看得到片片轻薄如鹅毛的雪花,被风吹得往东南方向偏去,然后飘然落地。
华灼焐着手炉,披着厚厚的斗篷,戴着帽子,倚在廊柱边看着飘飘落落的雪,前后两世加起来,头一回觉得这雪花儿真好看,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的人要赞它,写诗,作画,谱成曲,唱作词,若她有那样的才气,只怕此时也禁不住要手痒了,可惜重活一世,只长了她的胆量和见识,却没带给她像杜宛那样的才气。
“小姐,外头冷,赶紧回屋吧,冻着了可怎么办?”
八秀从屋里出来,好说歹说,死拖活拽地把兴致勃勃想要赏雪的华灼给拖回了屋里。
隔日,华灼就陪着明氏出了荣昌堂往佛光寺还愿,明氏曾经许过什么愿她不知道,反正只是个借口,在佛光寺晃了一圈,捐了两个香油钱,华灼就拖着明氏往西山去赏梅。
明氏虽不知内情,但她是过来人,昨日华灼上她那儿蹭饭,就已经瞧出些什么,依了华灼的请求,今日带她来佛光寺,此时见她忽又要去西山,就更确定了,也不多问,只露出古怪的笑,道:“这大冷的天,落了雪,西山的景虽好,梅虽香,但路恐不好走呢。”
华灼心里一跳,听出明氏话里有话,面色不变,笑盈盈道:“西山峰险,梅景名闻京城,踏雪寻梅,最是雅兴,又岂怕道路难行。”
“你自个儿不怕就好。”明氏一笑,状似无心,又似有意地道,“今日临出门时,我听说姐姐也让人备了车,去了庄府。”
华灼低下头,眼神一闪。果然,其实在郑毓说出那番话后,她就意识到不妙,知道荣昌堂一定不会甘心丢这个脸,无非是两条路,一是把庄家这桩婚事抢回去,一是迅速给华烟找一个比庄家强得多的婆家,但后者又岂是轻易能办到的,若轻易就能办到,当初惠氏也未见得看上庄家,哪怕是华烟比较喜欢庄铮也不行,而前者要办起来就容易多了。
一夜大雪,将西山染白。
没有约好见面的地点,但她相信,庄铮今天一定会来西山。
“我怕冷,脚下没力气,就不陪你登山了,自在那边的染香居坐着,你自己玩去,但要记得,未时前一定要回来,不然赶不及回城。”
马车停下,明氏下了车,前方不远便有一间酒楼,名儿唤做染香居,西山常有游人来,这里提供酒菜以及住宿,以便万一有人游兴大发而误了回城的时辰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类似的地方并不止染香居一家,但最出名、档次最高的只有染香居一家。
华灼屈了屈膝,笑道:“姨娘放心,侄女儿懂得分寸,不会叫姨娘难做。”
虽是落了雪,又是大冷天,但西山的梅花素来有名,来游玩的人并不少,华灼从来没想过,和庄铮的约会能瞒得过人,也没想瞒人,那不成了幽会,会坏人名节的,但正如林凤当初说的,如果是巧遇,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巧遇了,同览美景,有何不可?只可惜她的琴还没学好,不会再跟庄铮来个以琴会友,指不定就又是一桩才子佳人的佳话。
“我就喜欢你的大方得体,知进懂退,去吧,我若不放心你,也不会答应带你出来了。”明氏笑着挥了挥手,目送华灼带了丫环和几个家仆小厮远去,这才转身进了染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