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灼态度坚决,刘嬷嬷也只得作罢,以为是小姐记恨夫人因这一家子人而小产,哪里知道其中竟有前后两世的怨恨。
“若不能请舅老爷出面,便只有等了。”
刘嬷嬷的话让华灼越发心烦意乱,是啊,只能等了,等父亲或是母亲入京。
“罢了,等就等,七巧,取笔墨来,我修书一封,请母亲尽快入京为我做主。碧玺,庄世兄那里,你再替我带句话,问他可等得住?若等不住,便休要误了我。”
写完信,封口交到八秀手上,没等华灼开口,八秀就把信贴身藏着,一脸坚决道:“小姐,便是不吃不睡,我也一定把信尽快带回去,信在我在,信失我就一头撞死。”
“胡说八道什么,信没了就没了,难道你的嘴也没了么。”
华灼的心烦意乱,让这丫环一通胡说给扫去了大半,差点被逗笑了。其实这封信并非那么重要,她也只是怕八秀说不清楚,才特地写了信。她可以不嫁给庄铮,但绝不能失去八秀,上一世她没能保住这个忠心的丫头,这一世岂能重蹈覆辙,否则,她又怎么会卖了韦浩然来换八秀的平安,虽是心中有愧,也在所不惜。
还想在交代些什么,但看天色已经不早,索性就不说了,直接唤了白雪儿来,华灼便上了马车。刘嬷嬷直送她到门外,临走前,她终是忍不住吩咐了一句:“嬷嬷,让方大掌柜套一套舅舅的话,弄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迁到京中来。”
方家在她心中便是一根毒刺,远在青州还好,眼不见心不烦,可如今竟然跑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来,不盯着点,让她怎么放心。
白雪儿没有华灼身边伺候过,面上带着拘谨,坐在一角大气不敢喘,没有华灼的吩咐,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车厢里静悄悄地,华灼此时也顾不上她,只是望着车壁上那盏油灯,神色有些迷茫。她在想,方家和荣昌堂,到底哪个更可恨些?
虽然她上一世的悲剧,方氏有抹不去的责任,可是细想起来,却是荣昌堂更让她觉得可恨,老祖宗算谋太深,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即使是荣昌堂这样可恨,她也还是来了,为什么一个方家,竟让她如刺在喉。
仿佛方家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恐惧一般。
想到这里,华灼自嘲地一笑,连老祖宗她都不怕了,方家那些人,又有什么值得可怕的?若说有什么噩梦从上一世直缠到这一世,只有……只有乔慕贤!
她忽然一惊,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对,是乔慕贤,重生以后,几次噩梦,梦到的都是乔慕贤,直到遇到庄铮,不,是直到在韦氏的算计之下,她知道这一世自己会嫁给庄铮以后,才终于消去了噩梦。
因为她知道,只要嫁给庄铮,这一世她就不会悲剧重演,噩梦重现。可是现在婚事生变,方家人竟同时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恐惧的不是方家人,而是……同处青州的乔慕贤,她害怕自己跟乔慕贤之间,还系着一根红绳。
紧紧抓住衣角,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直到脑海中浮现出庄铮的容貌,想起在西山半腰凉亭前,他遥遥对她一礼,仿佛就象征着某种坚定不移的承诺,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是她多想了,方家人出现在京里,并不代表乔慕贤也会在京中,就算在,又能如何,他是商家子,而荣安堂此时,仍是是屹立不倒,即使与庄家的婚事成空,也轮不到乔慕贤。
回到荣昌堂,椅子还没有捂热,锦秀便来了,说是老祖宗有请。华灼忙换了一身轻便衣裳,来到养身堂。
老祖宗笑呵呵地,道:“你在烟儿前头出门,竟在她后头回来,今儿可是玩得尽兴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华烟已经把今天在卢国公府撞见华灼的事说了。
“自是尽兴,今日原是程夫人邀我去玩,去了才知道,原来竟是要带我上卢国公府听戏去呢,不想又在那里遇上了六姐姐,当时侄孙女儿便在想,若早知六姐姐也在,我便该与六姐姐同行才是。”华灼随口应着。
“她那是被庄家夫人带过去的,这丫头都是被我宠坏了,去便去了,也不与我说一声,怪道我今儿总寻她不见。”老祖宗明显对华灼跟着庄大夫人出去十分不满,但语气一转,却又对华灼道,“庄夫人我见过几回,那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甭瞧着她现在对烟儿好,指不定哪天就翻了脸,烟儿脾气直,不懂耍心眼子,更不懂讨好人,有的是她吃亏的时候,你虽是妹妹,但有时也要劝劝她才是。”
华灼几乎想翻白眼儿了,老祖宗明着是在说华烟,但实际上是告诫她,没事不要往庄大夫人跟前凑。
“是,侄孙女儿谨尊老祖宗教诲。”
华烟估计已经被训过一通了,说不定还是哭着走的,要不然这等炫耀的好时机,她又怎么不会在养身堂。表面上对老祖宗唯唯诺诺,其实华灼已经在转着眼珠子,考虑是不是利用老祖宗和惠氏之间的分歧,让华烟的好梦赶紧醒过来。
“其实老祖宗多心了,六姐姐可讨庄夫人的喜欢了,连卢国公夫人也对她另眼相待,赏了她好漂亮的一块芙蓉玉佩……”
华灼露出了一脸羡慕的表情,眼角的余光却扫到老祖宗突然一沉的脸色,毫不犹豫地就又添上一把干柴。
“酒宴的时候,六姐姐就坐在庄夫人的身边,嘴甜手快,替庄夫人斟酒布菜,又说玩笑话儿,喜得庄夫人对她无限爱怜……”她适时地又露出一副嫉妒却不敢表现出来的神情,“连卢国公夫人都说,今日席上再没有比六姐姐更出众的女孩儿呢……”
狠狠地把华烟今天在酒宴上的风光加油添醋地描述了一番,尤其是庄大夫人对她怎么怎么好,更是说得满天飞花,看着老祖宗渐渐掩饰不住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华灼见好就收,开始装头晕。
“哎呀,老祖宗,许是今儿吃多了酒,侄孙女儿头好晕……”
从养身堂出来,隔天华灼就开始装病,不装不行呀,她脸上的指印还在呢,一洗脸,没有胭脂遮掩,谁能看不出来,索性她就在床上躺了两天,把头蒙在被子,只说吃多了酒,昨夜又吹了风,头疼,尤其不想见人,惠氏叫人请了大夫,直接让她赶了出去。
听着屋里传出来的中气十足的声音,谁还不知道这位隔堂的八小姐没病,就是不想见人,为啥不想见人呢?
这个问题华烟有解释,被庄大夫人冷落了呗,而且昨天的风头,可都让六小姐抢去了,八小姐这会儿正伤心难过着呢,自然不想见人。
这个理由还真取信了包括老祖宗在内的绝大多数人。小孩子闹别扭,不是什么大事,就让她安静两天,想开了自然就好,老祖宗一笑置之,除了派锦秀送了点滋补的药膳过来,就再没做什么,反而免了华灼的晨昏定省。
老祖宗都表了态,其他人自然就不再关心华灼躲在屋里干什么,只有明氏是不大相信的,华灼的性子她还是有些了解,虽不是那等城府极深的女子,但也还是有些胸襟气度、处事明白的,怎么可能跟华烟赌气。
等天黑以后,明氏避着人私下过来一趟,看到华灼脸上的指印,顿时就明白了。
“这是怎么弄的?”
华灼一撇嘴,道:“姨娘莫问,算我昨儿出门忘了没烧香。”
她不想说,明氏自己也不好多问,只道:“跟六丫头无关?”见华灼摇头,她心中一松,只要跟荣昌堂无关,那就跟她无关,于是笑道,“这印子,印上去容易,消下去可不容易,我那里有一盒凝香露,原是宫中秘方,专用来祛瘀消痕,一会儿让你身边的丫头……咦?怎么换人了?”
明氏这时才注意到,在华灼屋里伺候的丫头,竟是个面生的。
“这也是我家的丫头,叫白雪儿。”华灼无心细说,索性含混过去,“一会儿就让她跟着姨娘回去取凝香露……那凝香露真有效果?”
明氏笑道:“我瞧你脸上已消了肿,只是印子难消,若用了凝香露,你夜里抹着睡一觉,明儿一早脸上再打上一层薄薄的胭脂,保管什么痕迹也没了。”
华灼叹了一声,道:“若早知道姨娘手上有这等好东西,昨儿一回来,我便来讨了,何至于弄得让别人以为我是嫉妒六姐姐,平白让人笑话了一场。”
“宫中女子日子难熬,身份高些的尚好,那些最低等的,常常有打骂之事,时间长了,也不知是谁竟调配出了这凝香露,方子在宫里传了开来,差不多是人人都会的,算不得稀奇,回头我把方子给你,以后再有这等意外,便不用怕了。”
“这等意外,还是永远不要再有的好。”华灼翻起了白眼儿。
明氏一笑,轻轻拍自己的嘴,道:“是我说错了,该打。”
凝香露果然效果明显,一夜之后,华灼脸上的指印几乎消退了七成,剩下的一丁点儿痕迹,即使没有顾二小姐的妙手,随便抹点胭脂也就遮过去了,再隔一夜,连胭脂也不用抹,素面见人也毫无问题。
于是荣昌堂里又有人笑话道:到底是小孩儿脾性,这才两、三天,看八小姐在紫藤小居进进出出,一儿伤心也瞧不出了,精神头倒比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