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转眼即至,就在前一天,程宁羞答答地上门了,没等她开口,华灼就知道她的来意,笑嘻嘻地告诉她,京中酒楼早已经留好了包厢,程宁喜欢之余,又想请华灼跟她一起去参加上元雅集,被华灼婉言拒绝了。
因为,这一天,她没空,庄铮约了她去看花灯,很可能,这是她和庄铮在成亲之前最后一次相见了,所以,她很珍惜。
在菱花镜前细细妆扮着,她第一次知道女为悦己者容是什么感觉,红裳罗裙俏模样,自己原也长得不丑呢。
夜了,长街灯火通明,人群熙攘,无数的花灯将京城妆点得宛如天上人间。
“小姐,戴上这个,就不用帷帽了。”宫彩蹦蹦跳跳地拿过来一只月里嫦娥的面具,她自己则载了个小兔子的,还给七巧拿了个小猪面具,气得七巧追着她跑,最后从面具摊上又买了一只小鹿面具,这才心满意足地戴着。
夜里戴帷帽毕竟不方便,华灼转身面向墙壁,取下帷帽,换上了嫦娥面具。
庄铮就站在街口处,手里提着一盏荷花灯,并不东张西望,也没有久等的不耐,时不时便有几个也戴着美人面具的少女,扶着丫环的手,从他面前慢吞吞地走过,那样的身姿,真正叫做莲步轻移,弱柳扶风。
少年目不斜视,礼节性地侧过脸,然后微微欠身,少女心中一喜,以后他要搭讪,不料等了好久,才发觉他已直起身体,退后一步,然后转过了身。
“哼!”
少女重重一跺脚,心里暗骂一声不解风情的呆子,扶着丫环怒冲冲地走了,少年这才往前一步,站回原来的位置,目光继续在人群中穿梭,不急切,也不烦躁。
“小姐,姑爷的模样儿,太招眼了。”七巧在华灼耳边低声道,她们站在角落里,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看到至少三位花样年华的少女磨磨蹭蹭地从他面前走过了,有跺脚的,有故意想摔倒的,还有故意掉了帕子的。
“宫彩,那只小猪面具呢?”
“在这儿呢。”新来的小丫环连忙从腰上解下那只没人要的小猪面具。
华灼狭促一笑,道:“拿好了,走,咱们逗逗他去。”
两个丫环马上就兴奋起来,仍是七巧最为机灵贴身,马上就抢过去扶着华灼,宫彩撇撇嘴,只好在后面跟着,主仆三人就这么学着先前几位少女的姿势,轻移莲步,扭着腰肢,磨磨蹭蹭地到了庄铮的跟前。
庄铮习惯性地侧过脸,微微欠身,华灼恨恨一跺脚,呆子,果然没认出她,诗中说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看来她与庄铮之间是没有这份默契了。
走出十几步远,她停下脚步,微微气恼道:“宫彩,把小猪面具给他送过去。”
比猪还笨,这面具正适合他。
宫彩才应了一声,忽又“啊”地叫了起来:“小姐……”
“叫什么?”
华灼转过身,便见庄铮站在宫彩的身旁,正神色古怪地看着那只小猪面具。
“你怎么跟过来了?”华灼目瞪口呆。
庄铮终于微笑起来,将荷花灯递过来,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式样的,这只荷花灯,是我亲手所扎。”
华灼接过来,见灯型虽不十分精巧,但莲瓣上题着一首荷花诗,字迹虬劲有力,正是庄铮的亲笔,可见他并不是虚言诳她,心中气恼早已消散无踪,反而略觉甜蜜。
“你怎么晓得是我?”
庄铮的目光落在嫦娥面具上,黑亮清澈,澄明似水。他真诚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就是你。”
“狡辩。”华灼噗哧一笑,心中更加欢喜,哪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劈手从宫灯手里夺过小猪面具,扔给庄铮,道,“快戴上,莫要招蜂引蝶。”
她一边说一边就笑着,招蜂引蝶这词,竟还能用在男子身上。
庄铮的眼神又一次变得古怪起来,轻咳一声,道:“换一只面具行不行?”
“姑爷,我把小兔子让给你。”宫彩漫无心机,显然没意识到对庄铮来说,小兔子比小猪更让他感到尴尬。
“你们等我一会儿。”
少年说完,转身就走,仿若落荒而逃。
“我说错什么了吗?”小丫环一脸茫然,无辜地望向自家小姐,却只见自家小姐已经笑得必须扶住七巧才站得稳了。
“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少年回来得很快,面上戴着一只龙王面具,仿着戏词,捏着唱腔,对华灼深深一个揖礼。
“啐,姑爷好不要脸。”宫彩跳脚,心里却乐不可吱,姑爷有时候还挺好玩的。
华灼却赫然变色,厉声道:“你是谁?”
宫彩愕然:“小姐,他不是姑爷吗?”小丫头糊涂了,明明一样的衣裳。
“娘子……”
少年仍旧拖着唱腔,但华灼已经猛地反应过来,气道:“韦浩然,捉弄人很好玩吗?”她完全忘了,刚才她还捉弄了庄铮呢,虽然没有捉弄成功。
“不是吧,这样你也认得出来?”少年一把摘下龙王面具,露出一张郁闷的脸,果然是韦浩然。
“枯月大师怎么没把你关个一年半载。”华灼没好气道,这个没正形的家伙,上次被捆着送回佛光寺后,枯月大师就把他关起来,让他对着被弄破的袈裟诵忏悔经,本来她还以为要关上至少三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宫彩的眼珠子瞪圆了,真的不是姑爷。小丫环赶紧紧张兮兮地躲回小姐的身后,时不时探头看一眼,他是谁呀?
“一年半载,喂喂喂,不用这样恶毒吧,开个玩笑而已。”韦浩然叫了起来。
“等等,你怎么认得出我?”华灼也郁闷了,被庄铮认出来也就算了,他们心有灵犀还说得过去,可是韦浩然居然也认得出她,这不是见鬼了吧。
韦浩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美人扇,呼地一声打开,晃了两晃,吊儿郎当道:“就你这门板一样的扁扁的身材,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认不出来才是见鬼。倒是你,怎么知道是我,难道你跟我之间有灵犀,哎呀呀,好冷的感觉……”
华灼顿时气得脸都白了。这个家伙怎么可以永远都这么让人讨厌。
“谁跟你有灵犀,我是认出你手上这把扇子,除了你,还有谁没事在大冬天里随身带把扇子,而且还是美人扇……”
华灼就一直没想明白过,枯月大师怎么就没收了韦浩然这把扇子,她更想不通,韦浩然在一群和尚中间,天天晃着把美人扇,那些和尚怎么就没把扇子撕了。
“娘子……”
华灼对他怒目而视。
“咳……”韦浩然摸摸鼻子,“刚在戏台下听了一会儿戏,入迷了,口误,口误……世妹啊,你在这儿等谁呢,该不会是我那表弟吧……啧啧啧……”
那几声“啧啧”实在太可恶了,尤其他还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摇头晃脑,仿佛又抓到她和庄铮幽会的模样。
华灼很想踹他几脚,但那样太不淑女了,而且她已经看到庄铮的身影在人群中闪现,只是脸上多了一个钟馗面具,忽然间,她仿佛明白庄铮先前的话。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就是你。”
一样的身形,一样的衣裳,刚才韦浩然来的时候,她没把他当成庄铮,而现在,看到人群中那道身影,尽管面具挡住了面容,可是她知道,那就是他。
“让世妹久等了。”庄铮走近了,仍是一揖为礼,然后看向韦浩然,淡淡道,“三表兄也在。”
韦浩然用美人扇挡住脸,阴阳怪气道:“我不在,不在,表弟你随意,就当我不在好了。”
虽然看不到庄铮的表情,但是华灼知道他一定拧起了眉,因为她现在也是这个表情,韦浩然实在太讨厌了,尤其是当他的动作表情再配合上他的语气时。
“世妹……”庄铮从韦浩然的身前走过,一脚踩上某人的脚,然后抬手正了正脸上的钟馗面具,手肘又正好打在某人的鼻尖上,“这只面具,可还入世妹的眼?”
少年仿佛浑然不觉,彬彬有礼地向华灼询问。
在某个讨厌的家伙的倒抽冷气声中,华灼强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庄世兄这只面具选得十分合适,正适合镇一镇魑魅魍魉,还月色一片清明。”
韦浩然跳脚:“表弟,你踩了我,又撞我……”
庄铮诧异地“啊”了一声,道:“三表兄不是不在吗?何时又来了?”
韦浩然瞪圆了眼睛,捂着又酸又麻的鼻子,半晌没说出话来,旁边响起一连串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却是宫彩捧着肚子,笑得蹲了下去。
姑爷太好玩了,小丫环的双眼眯成了弯月状,亮晶晶的。七巧忍着笑把她提起来,低声道:“这位韦三少爷心眼极小,你这会儿笑他,小心被他记恨。”
宫彩连忙努力止住笑,可是忍得十分艰难,不一会儿就又蹲下去了。
活该!
华灼提着荷花灯,眉开眼笑,道:“庄世兄,方才听人说,前头有戏听,咱们也去听听。”她提都没提韦浩然,全当他是透明人。
庄铮微微点点头,刚要举步,韦浩然“嗖”地一声跳出三步远。
“噗……”
宫彩小丫头再次笑得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