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的经过其实并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明白,就是方孝和方老爷这一日又上酒楼吃白食了,做为荣安堂的姻亲,他到酒楼吃饭喝酒,论情论理,其实也不能叫吃白食,招待亲戚还要收银钱,那成什么事儿了,可是架不住方老爷每次来,都是呼朋唤友,拉着一大帮子他在京里认识的狐朋狗友,还有一些帮闲的,每次还都要占了酒楼里最好的位子,点最贵的菜,吃最好的酒。
好吧,就算是华灼一早就放话了,随他吃去,京中酒楼生意这么好,也不会教他吃垮了,但这些人光是吃喝,把跑堂的伙计唤来喝去,却是极难见到一点打赏,有时伙计跑得慢了点,还劈头就是一顿骂,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偏偏隔三岔五这帮子人就来上一次,跑堂伙计被骂多了,还一个铜子儿的赏钱都拿不到,少不得干些往菜里吐唾沫的事儿,还嘲讽方老爷这一群人是来吃白食的。
不巧的是,这个跑堂伙计干的这事儿让人瞧见了,嘲讽方老爷的那话儿也让人听见了,那人偏又是个多嘴多舌唯恐天下不乱的,加油添醋那么一说,已经喝高了的方老爷自认为受到侮辱,一拍桌子,抡起一只酒坛子就砸向那个跑堂伙计。
酒坛子并不大,顶多就装二斤水酒,可是跑堂伙计也是点儿背,拿着后脑勺就去考验酒坛子的坚固程度,结果很遗憾,两败俱伤,酒坛子碎了,跑堂伙计的后脑勺也塌下去一块,当场就倒下去了。
一个帮闲凑过去,伸手在伙计的鼻子下一探,脸儿都白了,只叫了一声“没气了”,当场拔腿就跑,剩下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喝高了的方老爷还在那儿抡着拳头,要找跑堂伙计的麻烦,被正好巡街路过的几个衙役一把按住,捆了就要往京兆府衙门带。
方大掌柜闻讯而来,赶紧拦下了,一边应付这几个衙役,一边就派了人往太液池旧宅报讯儿。
“夫人,这事儿你看怎么办?是不是备点银子去京兆尹衙门打点一下,总不能真的不管舅老爷啊,跑堂伙计那里,也要拿些银钱出来抚恤,若是能让他的家人不出首告状,兴许舅老爷还能有条活路……”刘嬷嬷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方氏绷着脸,道:“他做的好事,我管他做什么,你从帐上支二百两银子,交给那跑堂伙计的家人做抚恤,告诉他们,他们若是要以命偿命,京中酒楼所有伙计,都可以替他们做证供……”
这摆明就是气话了,刘嬷嬷哪有听不明白的,当即便低着头不应声儿。
方氏一瞪眼,道:“去呀,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华灼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娘,这抚恤银子是一定要给的,只是咱们也得先弄明白情况,要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到舅舅头上,那跑堂伙计往饭菜里吐唾沫,还背后说人嫌话,换了谁不得动手,舅舅也不是成心打死人的不是……不如让女儿先去酒楼里看看?”
方氏气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是什么德性,我还能不知道,往素便不是个长进的,如今背祖忘宗弄了几个银钱,就得意忘形,不经一番教训,他怎么晓得悔改。”
听到这里,华灼就知道,母亲实在是气舅舅卖了祖田,自甘堕落地与商户联姻,有心要让舅舅到牢里吃一番苦头,然后再使法子伸手捞人。
耳边便听方氏又继续道:“你去酒楼做什么,刚订了亲,最是要避嫌的,抛头露脸,传出去像什么话。”
华灼忙道:“娘,女儿与京兆尹之女有过一面之缘,不如我去求她帮帮忙,看她能不能帮着疏通一下,好歹让京兆府先别急着定案。”
只要不定案,再给跑堂伙计的家人塞足银子,苦主不追究,酒楼里再出几个人证,证明是跑堂伙计有错在先,方孝和不过是失手伤人致死,虽说逃不了惩处,但至少可以保下命来。
方氏犹豫片刻,才道:“你去吧,尽力就好,不必强求。”说着,又对刘嬷嬷道,“把那跑堂伙计的家人都请来,我亲自与他们谈。”一顿,又补了一句,“事情通知到我嫂子、侄儿那里没有?若是有人去了,连他们一并请来。”
刘嬷嬷应了一声,自便去了。华灼也赶紧回了秀阁,稍做收拾,就乘车去了程府。京兆尹之女李玉容,就是程宁的准嫂子,华灼与她只见过一面,谈不上有多熟悉,因此自然不好直接寻上门去,最好的办法还是找程宁做个中间人,看在程宁的面子上,李玉容多半也不会拒绝。只是不知道京兆尹是什么脾性,李玉容能不能帮得上忙,也还是未知数啊。
车行半路,还是往京中酒楼的方向拐了去,华灼心里没底,虽然方氏不让她去酒楼抛头露面,但不弄清楚现在的情形,她始终不放心。
原本热闹的酒楼,因为出了人命案子,此时已是门可罗雀,两个衙役守在门口,根本就不让人进,华灼犹豫了一下,没下车,直接绕到后门,然后派了个下人进去通知方大掌柜。
方大掌柜很快就出来了,对着车门行了一礼,道:“惊动小姐,都是老朽的过错,此时酒楼里多有不便,还请小姐待在车上,不要下来了。”
华灼沉着声音问道:“现在情形如何了?舅舅可曾被押送到京兆府?”
方大掌柜叹了口气,道:“已经被押走了,老朽无能,没能留下舅老爷,那跑堂伙计的尸体,也刚被抬走,如今京兆府来了位差官大人,正在问其他几个在场伙计的口供,小姐放心,老朽一早就吩咐过,让他们都说没看到舅老爷拿酒坛子砸人……”
“有劳大掌柜,那位差官大人,也请大掌柜打点一下,银子直接从柜上支取,这事儿回头我自向母亲交代。”
吩咐完,华灼也不再耽搁,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驾车往程府。
程宁听人禀报说华灼来了,吃了一惊,连忙迎了出来,道:“怪事怪事,你昨儿不是已经离京了,怎么又回来了?”
华灼哪有心情与她解说,直接拉着她的手,道:“这个以后我再与你解释,程妹妹,我今儿上门,是有事相求。”
说着,不等程宁细问,她就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我与李姐姐并不相熟,因此只能来求妹妹做个中间人,说不得还要请妹妹替我说上几句,不论结果如何,这都是妹妹对我的大恩了。”
程宁睁大了眼睛,惊道:“李伯父可是个铁面无私的人,这事儿只怕容姐姐也说不上话儿……但你既来求了我,我也不能不帮你,这样,我先带你去见容姐姐再说。”
知道事情紧急,程宁也是风一般的性子,当即就去见了程夫人,得到首肯后,便与华灼同乘一车,往李府而去。
李玉容正在绣一对鸳鸯枕,她与程家大少爷的婚期已经订了下来,就在三月里,眼看着日子已经不远了,她也少有出门,一门心思地准备嫁妆,听说程宁和华灼携手而来,她也是惊了一下,但也不曾多想,很是热情地将两个女孩儿请进了秀阁一侧的小花厅里。
“冒昧登门,失礼之处,还请李姐姐不要见怪。”
正事没提,华灼就先开始道歉。
李玉容也是慧质兰心,一听这话就知道,分明是华灼有事相求,拉了程宁来做说客的,当下便笑道:“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说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听说你前几日与庄家订了亲,以后咱们做姐妹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这是在示好,荣安堂与庄家联姻,几乎可以说是互有得益,一个是豪族世家,一个是官场不倒翁,以后必然会更进一步,至少李家是比不上的,京兆尹这个官位执掌天子脚子一方净土,说起来重要,其实是非常得罪人的,如今李家与程家联姻,算是攀上一棵大树,但如果能与庄家未来的主母相处好,自然更有益处,傻子才会拒绝华灼的请求。
程宁插口道:“容姐姐,这事儿只怕你也帮不上忙呢。”她倒底心向着准嫂子,怕李玉容把话说满,赶紧先提醒她一下。
李玉容心里一沉,同时脸上也露出了沉吟之色。
华灼自然不会怪程宁多话,她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来找李玉容,当下便道:“若是李姐姐有为难之处,不理会也是无碍的。事情是这样……”
她大致说了一下,然后才又道:“我知道事关人命,舅父要脱罪,自是不可能,我也不敢让京兆尹大人枉法私纵,只是毕竟舅父并非是有心杀人,而是失手之过,再者死者自身也并非全无过错,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请京兆尹大人暂缓定案,容我们与苦主私下先了解,然后再过堂审问,那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李玉容沉吟了片刻,才道:“父亲平素从不容许家人过问衙门上的事,这样吧,两位妹妹在我这里稍坐片刻,待我去与母亲商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