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华灼这会儿也没那个心思跟华烟兜圈子,索性就直接问道:“六姐姐如今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总归是不会入宫去的。”华烟咬了咬牙,“最坏不过一死而已。”
怎么又说到死上去了,华灼让她弄得哭笑不得,道:“千古艰难唯一死,六姐姐打量着是吃饭喝水那般容易?”
不想入宫而已,哪似上一世,她是真的走投无路,才一咬牙自缢,华烟哪里就到那地步了。
“总之,我决心已定。”
华烟听不下这话,一拂袖,径自回屋了。
隔日,林凤忽地来了。
“昨儿六姐姐来我那里,因惊动了母亲,有些话我当时不便与六姐姐说,其实若只是不想入宫,法子有的是,六姐姐也不必与老祖宗闹翻,更不用胡乱就订了终身。”
华烟本来还不大爱理会林凤,一听这话,精神一振,立时便换上了一副笑脸,挽着林凤的胳膊,道:“真的?”
华灼也惊奇地看向林凤,不知她有什么好主意。
林凤微微笑着,道:“其实六姐姐是关心则乱,入宫,哪是那般容易的,你们听说过选秀有什么讲究么?”
华灼一怔,连忙摇头。她又没想过进宫,怎么会关心这事儿。
华烟就更不用说了,从来就没听说过豪族女进宫,还有讲究的,当然,她也没关心过这事儿,豪族女儿不愁嫁,谁没点心气儿,不是迫不得已,哪个愿意做小,哪怕给皇帝做小也一样,看看宫里,除了崔皇后,还有哪个妃子是出自五大豪族的,就算是崔皇后,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正室。当年华珏之所以进宫,那也是被荣昌堂算计的,荣安堂哪怕是没落了,也没考虑过送女儿进宫博宠,哪像老祖宗和她的母亲,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为了求荣华富贵,竟然忍心送她入宫。
“第一,必得是在室女,年十三至十七。”林凤竖起手指,一一地数开,“其二,身家清白,三代之内,不得有贱籍;其三,品貌端正,身体康健;其四,命格福瑞,无妄灾之相;其五,无孝在身,未曾许亲。”
华烟的脸色又绿了,这五条她样样都占,正符合入宫的标准。
“第一、二、四、五,都是无可更改的,只有第三条,六姐姐还有一线之机,却只看六姐姐肯不肯狠下心了。”林凤淡淡笑道。
华烟一惊而起,怒道:“你、你……莫非要我毁容?”
女为悦己者容,她怎么可能狠得下这个心,若真如此,还不如进宫了。
林凤呛了一下,半晌无语,华灼不由得噗哧一笑,道:“六姐姐,你想哪儿去了,凤表姐的意思,是你可以生病呀。”
其实她心里倒是忽地想到,若要毁容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华宜人不在,不然配出当日使她手指肿起的药来,只需要在华烟脸上稍稍抹一点,可不就是活脱脱的毁容。
华烟白了她一眼,道:“你当我是神仙,想病就病,想好就好?”装病是没用的,御医一搭脉就能诊出来,到时候反而落个欺君之罪,她再蠢也知道装病还不如毁容。
华灼也不生气,只是看向林凤,林凤既然出了这个主意,想必胸中早有成竹。
林凤见她望着自己,不由得又笑起来,也不卖关子,道:“六姐姐有没有病,六姐姐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就是老祖宗说了,也一样不算,能说得算的……”
华灼眼睛一亮,脱口道:“御医!”
华烟终于反应过来,惊道:“镇南王府能买通御医?”
林凤终于笑出了声,忽地意识到这样有些不雅,忙又用手捂住了唇,忍笑道:“六姐姐,你决意不入宫是对的。”
这样单纯,入宫的下场,恐怕不会比当年的那位荣安堂的女儿好多少。
于是华灼担起了解释的责任,她道:“六姐姐,镇南王府哪里能影响到太医院,我想凤表姐的意思,是说动太后,给太医院一点暗示。”
先帝在世时,太后固然不受宠,可是地位却是稳固无比,如今贵为太后,圣上敬她多过敬德康太妃,依旧是后宫中最尊崇的人,她想插手选秀的事,还是很容易的。
华烟终于明白过来,垂着眼帘想了很久,才道:“我要怎么配合?”
林凤柔声道:“六姐姐应该先回家,不要再做触怒老祖宗的事情,再与舅母好好谈一谈,若能使得德康太妃袖手旁观,自然就万事大吉,六姐姐也能心想事成。”
太后能干预太医院,德康太妃自然也能,为防万一,事先摆平德康太妃最好,否则镇南王府还要另外多付出一些代价,只为了不让华烟入宫,这似乎有些不值。所以如果能让华烟说到惠氏,再由惠氏说动德康太妃,那就省力多了。说到底,林凤不怕有华烟这个对手,但也不想姐妹相残,能避免还是尽力避免的好。
华烟一时有些犹豫,拿不定注意,她刚跟老祖宗闹翻,这没两天就回去了,很丢脸不是。
林凤也不强迫她,只道:“六姐姐不妨再考虑几日。”
说着,她也不久留,便告辞而去,华灼送她出门,临上车前,忽地回首一笑,道:“八妹妹给我传了消息,我帮你摆脱六姐姐,可算扯平了。其实我倒庆幸,八妹妹没有入宫之心。”
华灼怔了一下,与她对望一眼,相视而笑。林凤这话,是认为她是个可以较量的对手呢,不过,她可从来没把林凤当对手看待过,从一开始,她们要走的路就不同,眼下还有交集,以后只会越行越远。
华烟考虑了两天,终于采纳了林凤的建议,回了荣昌堂。她一走,华灼算是彻底解脱了,收拾收拾,顺便叮嘱方大掌柜好好招待徐长卿,一些琐事都处理完毕,也准备回家了,怕又出什么岔子,她学着方氏离开时一样,天不亮就出城,行到十里亭处,才算松了一口气,没人横里插出来拦车,心情立时就飞扬起来。
终于……能回家了。
“小姐,咱们这就回去了?”
连七巧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居然就顺顺当当地出城了,别说了人了,连只阿猫阿狗也没有出现过。
华灼笑起来,道:“顺当就好,让车夫把车赶快些。”她已是归心似箭。
一路快行,天色还未黑,便已经赶到了落脚点,这是阿福和常贵两人前一天就出发赶着安排好的,原本华灼离京,身边该有人护送,最合适的人选非华焕莫属,只是华灼所料不错,徐长卿在京中也确实有些事情要办,华焕人面广,能帮得上大忙,她考虑了几天,还是独身上路了,因此前行打点的事情,便只得交给阿福和常贵两个人去办,阿福忠心,常贵机灵,两个人搭档,事情办得倒也不差,至少华灼对这个落脚点比较满意。
这是一栋独户的小院,收拾得十分整洁,主人家当初布置这院子时,便是考虑租与大户人家出行住宿的,因此院中栽花植木,别有一番雅致,左右邻舍隔得也远,又显幽静,前门有水,后门靠山,风景也不错,若不是急着赶回家中,华灼都有心在这里住上几日。
刘嬷嬷跟儿子交代了几句话儿,便看着儿子与常贵二人行色匆匆地又上路了,他们要赶着去安排下一个落脚点,华灼隔着窗子瞧见刘嬷嬷站在门口望着远处久久眺望,心里琢磨了一下,考虑是不是下回把阿福留下,另外派人跟常贵上路打点。
才把这个想法跟七巧提了提,七巧却道:“小姐可别有这个念头,不然嬷嬷恐怕更揪心,阿福这人是个木讷性子,便要让他多跑跑,长些见识才好。”
华灼一想也是,她派阿福赶在前头打点,便是信任与重视的意思,若是半道上改了,刘嬷嬷只当是儿子没办好差事,更得揪心了。
宫彩在旁边奇道:“七巧姐姐,你很关心阿福哥哥呀。”
这丫头善观人色,也善听人言,七巧的话,前半段是正常的,后半段却透着对阿福的关心,阿福木讷不木讷,关她什么事哟。
华灼当下就噗哧一笑,眼瞅着七巧的脸红了起来,然后去揪宫彩的耳朵,道:“死妮子,休要乱说话,谁关心他了,我是替刘嬷嬷着想……”
不说还好,越描越黑,宫彩笑得越发大声了,七巧的脸也越发红了。
笑闹一阵,还是刘嬷嬷送饭菜过来,才阻了两个丫头的玩闹。
“外头不比家里,你们时刻要顾忌些,可不要疯过了……”教训了两个丫头几句,刘嬷嬷把矛头指向华灼,“小姐也是,可别宠着她们,都不是小丫头了,规矩都要立起来,在家中如此,在外头更要如此……”
一通话训得主仆三人都抬不起头来,唯唯喏喏着把刘嬷嬷送走,才彼此瞧了几眼,噗吃吃地笑了。
用过饭膳,天色也黑透了,主仆们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便要歇息时,忽听得外头有重物坠地声,女孩儿各自一惊。
“我去看看。”七巧赶紧放下水盆,转身出了房。
“小心些,有什么不对,立即喊人。”华灼叮嘱道。
她这次回家,身边带着的下人并不多,陈诚回去送信,还没有赶回来,然后华宜人走的时候,带走了几个家仆,送八秀回去的时候,又带走几个,眼下随行保护的人,才只有当初来时的一半,所以这一路上,她也走得分外小心,不敢有丝毫大意。不过这才走了一天,离京城也并不太远,这里应该还算是天子脚下,不该有什么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