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得极顺,小徐大夫本来就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师父,在他出师的时候也已经说了,徒媳妇只要身家清白,徐长卿自己拿主意即可。八秀这性子,也没人不喜欢,徐长卿自不用说,本来还有些顾虑,唯恐荣安堂不放人,不想竟是做了妾室名下的女儿嫁出门,连最后一点顾虑也没有了,自是心中无限欢喜,没隔几日,就急急地送来一笔银子,算做八秀的赎身银,然后又请了媒人登门。
不过婚期却是订得迟了些,一来徐长卿的师父还在淮南府,赶到京中尚需一段时日,二来却是七巧的再有三个多月便要临盆,八秀若是再一嫁,华灼身边便连个使唤的人也没了。
其实若说没人使唤,倒也不确切,华灼身边的丫环还是足数的,七巧、八秀不算,月香经过调教以后,也堪得使唤,自庄家把婚期定下后,方氏就又赶紧给她准备了三个陪嫁丫环,都是十分乖巧伶俐的,年纪也在十三岁至十五岁之间,从了月香的名字,分别唤作月明,月琦,月秀,且各有所长,月明善歌,月琦能舞,月秀会弹,加上一个会算的月香,可以说,这四个陪嫁丫环的作用就都显了出来。
月明、月琦、月秀明摆着是方氏特地挑出来预备着让女儿拉拢女婿的心的,弹唱舞,无非博男人欢心罢了,只有月香一个,是让女儿当作心腹大丫环使唤,会算,便可帮着掌管帐册,再加上七巧这个精明能干的陪房,有这二人,还有刘嬷嬷这个老成持重的跟着过去,足以辅助女儿掌控住庄家内院大权。
华灼对母亲的打算心知肚明,因此平素也只使唤月香多一些,另三个陪嫁丫环,她并不亲近,便是在跟前伺候,也是冷着脸居多,为的便是树起她这个主人的威严,免得将来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讨得了男主人的欢心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有时候静下心想一想,她也有些不大舒服,一个碧玺不算,她这边就又有了三个,再加上庄大夫人还不知要插几个人进来,一想到庄铮将来不知会有多少通房、姨娘,说她心里一点儿也不介意那是假的。可是再介意又能如何,父亲母亲恩爱至此,身边还有一个双成姨娘,这还不算那几个已经打发走的。
想到这里,华灼也只能捏捏鼻子认了,一边绣着自己的嫁衣,一边盘算着,通房、姨娘多又怕什么,庄铮总不会个个都喜欢,到时候留下一、二个听话的应付一下场面,其他的慢慢都打发了就是,父亲身边的姨娘,原也不止双成姨娘一个,最后还不是都让母亲打发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双成姨娘,还是又听话又忠心又不能生育的。
便在她这患得患失的心情中,嫁衣盖头慢慢地都绣好了,秋风也一夜间吹遍了京城。
“小姐,今日姑爷进考场,咱们摆个香案,拜一拜文曲星吧。”
秋闱第一日,八秀就欢欢喜喜地拎了一篮子的祭品闯进了华灼的秀阁。
月香在旁边听了,瞪大眼睛道:“这个时候拜了文曲星,那姑爷会试的时候,又该拜什么星?”
八秀白了她一眼,道:“自然还是拜文曲星。今儿是拜是保佑姑爷中解元,下回拜就保佑姑爷中状元,懂不懂?”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祭品都取了出来,无非是些瓜果糕点,还有香烛,怕还不够诚心,又硬是从华灼的钱匣里取了两锭小小巧巧的如意金元宝供了上去。
华灼看了,哭笑不得,这不是贿考么?虽是这样想着,到底还是虔诚地拜了几拜,不管怎么说,庄铮考得好,她也跟着脸上有光彩。
庄铮回到京中已有两月,但华灼至今却是与他一面未能相见,只听说他连庄府都没回,直接住进了孙大儒的府上,专心准备乡试。虽未能相见,不过华灼却是收到了他派碧玺送来的一件礼物。
那是一支合欢花簪,以桃木雕琢,刀工算不上多精致,但据碧玺说,这是庄铮闲暇时候亲手雕的,算做补给她的及笄礼。这支合欢花簪让华灼喜欢之极,但是看到碧玺的妆扮后,却又让她心里一咯登,是妇人的打扮,庄铮竟是已经将碧玺收了房。
心中的那份欢喜,顿时就掺杂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略有苦涩。她并不反对庄铮将碧玺收房,只是……只是婚期已经这么近了,他就不能等一等,等到婚后三个月,再将碧玺收房吗?不论有多喜欢碧玺,好歹也该让她面上好看些。
她越想就越觉得委屈,生生把一对鸳鸯枕套,绣成了野鸭子,还是一个头朝左,一个头朝右的斗气野鸭子。
方氏听说以后,大为恼怒,庄铮正在备考,她自不好把准女婿叫过来大骂一顿,于是便把碧玺招了过去,很是教训了一番,谁知才教训了一半,碧玺竟是一脸委屈,欲辩不能,直接哭着奔出来,隔了两日庄家才派人来解释,碧玺没被庄铮收房,人家是正正经经许了人的,她的男人名叫庄康,原是庄二老爷身边的一位长随,很是能干,庄铮从嵩山书院回来时,路过南平郡,庄二老爷见他身边只跟了一老一小两个下人,外加一个贴身的丫环,都不是使唤得力的,就把庄康给了他,考虑到庄康年轻力壮,碧玺也是花茂之龄,路上行来多有不便,庄铮就禀过庄二老爷和韦氏,把碧玺许给了庄康。
闹了个乌龙,方氏也是十分尴尬,只好让六顺带了一匹上等布料给碧玺送去,算做赔礼。碧玺一个做丫环的,也不好再说什么,收了布料,这事儿便算过去了。虽说两下里都有些尴尬,但却独独欢喜了华灼一个人。
原来竟是她误会了庄铮。
重新绣好一对鸳鸯枕套,自是交颈缠绵,情意无限。
乡试三场过后,桂榜高悬,庄铮高中榜上第七名,一时间庄府门前炮竹爆响,虽不是头名解元,甚至连前三甲也不是,但是也已经让庄大老爷老怀大尉,京城之地,本来就精英荟萃,敢在京城参加秋闱的,都是各地学子中的佼佼者,别看庄铮只是第七名,若放到南平郡这种文风平平的地方,一个解元是没跑的,哪怕是江南郡这等文风鼎盛之地,前三甲也是大有希望。
只是看不上解元这个头衔罢了,庄大老爷对自己坚持让庄铮在京中参加秋闱没半点后悔,连中三元固然是极大的荣耀,但是对他来说,更希望庄铮能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莫以为在嵩山书院学了两年,就骄傲自满。
“少爷,表少爷来访。”
庄铮从庄大老爷那边刚刚聆听了一番教训回来,小厮观山就跑来禀告。
“哪位表少爷?”庄铮愣了一下,忽地反应过来,“是韦家三表兄?”
想到那位吊儿郎当仿佛永远都是一副阴阳怪气模样的表兄,庄铮的脸色就沉了沉,他跟这位表兄自小就不对盘,大了,就更不对盘了。
“请他到书房说话。”
虽然不大想跟韦浩然面对面,但却也不好就这么将人拒之门外,只是庄铮心里还是有些奇怪,听说韦浩然两年前得了国子学一个名额,也不知是否有些长进,不过刚刚放出的桂榜上并没有韦浩然的名字,所以对长进与否,他还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除非韦浩然根本就没参加今年的秋闱。
“恭喜表弟,桂榜高中,洞房花烛在即,这可是双喜临门呀。”
韦浩然晃着美人扇,一摇一晃地进了书房,声音还是那么阴阳怪气,神情依旧吊儿郎当。
庄铮沉着脸,起身作揖,口中道:“三表兄,请坐。观山,上茶。”
韦浩然一屁股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把庄铮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儿,然后才“哟”地一声,笑问道:“表弟看起来不大高兴啊,马上就要做新郎的人了,还板着脸,小心把新娘子吓跑。来,笑一个给表兄我瞧瞧……”
“三表兄有事就请直言,莫要玩笑。”庄铮开始后悔放他进门。
“你在外头求学两年,怎么一点儿人情世故也没有学到,还是这副老学究的模样,累不累啊。”韦浩然用美人扇指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三表兄若是无事,就请自便吧,小弟还要温书。”庄铮冷着脸开始下逐客令。
韦浩然摇着头,道:“我就不该来找你,无趣,无趣之极,罢了罢了,我去给世伯、世伯母请个安,便回佛光寺去了。”
起身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又加了一句:“师父近来总说他圆寂的日子不远了,我在江南日子过得悠哉游哉,也被师父叫了回来,连今年秋闱都没赶上,不过这也不急,秋闱不比春闱,明年你也未必能高中,三年后咱们再一较高低。”
庄铮一愕,看着韦浩然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位三表兄看来是跟他较上劲了,不过这样好,舅家能有个成器的儿子,他的亲生母亲也能安心,他倒是不介意这种良性竞争,不过……枯月大师的情况……
微微拧起了眉,他露出担忧的神色,沉吟了片刻,起身唤过观山,道:“备马,去佛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