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北静王府老太妃的六十整寿,宋家早收了请帖,谁想宋夫人这两日嫌火炕烧的太热,睡觉的时候贪图凉快只盖了薄被,晚间丫鬟们进进出出走了风,竟是冻着了。
婆婆身子不爽利,几个少奶奶自然不好意思去串门儿。
宋夫人便把她三人叫到了跟前:“老三媳妇才嫁进门,照理说该由我领着出去走动,可身子骨不中用,没的出去叫人看了笑话。况且,你们平日在家拘着,难得有机会出去走动走动。这次就叫老大媳妇领着你两个弟妹去拜寿,别辱没了咱们宋家的门风。”
大少奶奶心中大喜,口中却连连推辞:“这如何使得,我是长媳,理应在家服侍婆婆。”
宋夫人摆摆手:“不需那些讲究,外人问及,你只说我略有些不舒服,私下里再和老太妃解释解释,免得她以为咱们家故意拿乔。”宋夫人看着邢岫烟:“我少不得再嘱咐两句,如今你做了宋家的媳妇,多瞧着你大嫂的意思行动,外人看着你们妯娌三个和睦,也知道咱们宋家三房拧着麻绳儿是一股子。”
岫烟忙点头应了。
回自己的院子没多时,二少奶奶小高氏便来串门,一进来便问:“弟妹,你说婆婆今天那话是什么意思?摆明了给大嫂长威风,凭什么咱们俩处处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岫烟正叫丫鬟收拾稍后赴宴时穿的衣裳,听见小高氏发牢骚,便淡淡笑道:“长嫂如母,婆婆的话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小高氏哧的一笑:“你愿意看她脸色我却不能。说好了,待会儿她若是在郡王府给咱们难堪,你可不能一味忍着。”小高氏做事有些荒唐,性子随心。完全不考虑后果。要不是宋夫人就是她嫡亲的姑妈,这些年也未必忍受得了这样一个儿媳妇。
三人大妆打扮妥当,由宋家大管家亲自领着,一行三抬大轿,前后簇拥无数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北静王府来。
此时的北静王府热闹非凡,送礼者络绎不绝,宋家三妯娌到的时候,恰碰上礼部奉旨来恭贺。赐了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杯各四件,白银五百两。余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百官员人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
老太妃所住的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老太妃过目。
老太妃只随意捡了几样问是谁家所送。得了答案,便也不再多说,只领着南安郡王府,永昌驸马府,乐善郡王,荣国府等几位世交公侯荫袭家的女眷们说话。北静王妃则带着小一辈的少奶奶们在华音堂里吃酒看戏。听说宋家三位少奶奶来贺喜,北静王妃更是亲自到门口相迎。
“自打三少奶奶成亲,这可是头一回见呢!”北静王妃热络的拉着岫烟的手不肯撒开:“下了几次帖子与你。你也不肯来串门,今日要不是借着我们老太妃的光,怕还见不着你呢!”
姜氏和小高氏诧异至极,并没想到北静王妃与邢岫烟如此交好。
北静王妃更是亲自布座,将宋家妯娌三个排在了离着自己最近的地方。这些人家多数都参加过宋、邢两家的婚礼。对邢岫烟也颇熟悉。席间便有人问起北静王妃的心头宝,郡王府小世子。
北静王妃笑道:“小孩子吵的很。我怕惊扰了各位夫人少奶奶看戏。”北静王妃回身命人去将小世子抱来给大家见礼,没多时,那丫鬟匆匆赶回来,附在北静王妃耳边悄声低语了数句。
就见北静王妃脸色好不难堪。
大伙儿面面相觑,忠顺王世子妃和北静王妃感情最好,忙低声问出了什么事儿。北静王妃勉强笑道:“福王妃来给我们太妃贺寿,小世子这会儿陪着福王世子玩呢!诸位先坐坐,我略去一趟便回来。”
众人当然不敢强留,然北静王妃一出门,大伙儿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小高氏拉了拉岫烟,满心不解:“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儿呢!福王妃亲自来贺,这北静王妃脸色看起来倒不怎么样。”
岫烟低声笑道:“福王妃有个娘家妹妹,这些日子正在商议着和郡王府结亲!”
姜氏在一旁用帕子挡着半张脸偷笑:“二弟妹怎么连这么大的事儿也没听说?”
小高氏知道姜氏是笑话自己消息闭塞,便冷哼:“我哪里及大嫂消息灵通,事事都顾及得到。不然母亲早叫我拿着管家的钥匙了,也不必这般辛苦嫂子。”
姜氏笑道:“我辛苦些无妨,谁叫自己是家中的长媳呢,两位弟妹只管讨了婆婆欢心就是,这种劳心劳力的活儿就都交给我做。”
岫烟离了宋夫人的面儿,便不耐烦夹在她们中间。于是找了个借口去太妃的院子里寻母亲卢氏。
途经花园,许多年轻小姐们在这里玩耍,岫烟定睛瞧了两眼,内中便有史湘云、惜春等,程夫人的妹妹小蝶也在,七八个小姑娘坐在莲花亭里击鼓传花,比前厅还热闹。
岫烟没打算多做停留,却不想要走时被史湘云瞧见。
“邢大姐姐!”史湘云扔下红花往这边儿跑,“我们才说没见到你呢!这可巧就撞见了!”
岫烟不动声色的从史湘云手里抽回手腕,淡笑道:“天这样冷,你们几个不好好在屋子里呆着,跑这儿来吹着风可了不得。”
史湘云笑眯眯道:“屋子里吵吵嚷嚷的,我们又不喜欢看戏,还是在这儿自在。邢姐姐随我来,小蝶妹妹得了件好东西,可谁也不认识,你帮着验看验看。”
史湘云不由分说,扯了邢岫烟就往莲花亭走。这莲花亭临水而建,几近十二月,水面上微微结了冰碴,但却不敢踩,因为太薄,几乎一碰就碎。
岫烟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你们几个还不随我进屋去取暖,小心冻坏了身子要紧。”
小蝶自打知道程子轩移情别恋后,便对邢岫烟心怀不满,少女的嫉妒心无人能琢磨。她只听邢岫烟说几句话,便认定是没安好心,越发不肯离开这莲花亭:“三少奶奶说的未免太夸张了些,我们都穿着锦衣斗篷,也不见冷到什么地方去,况且大家玩的正在兴头上,三少奶奶还是别扫兴的好。”
小蝶身边的几个少女尴尬的碰了碰她,示意她别得罪人。
大伙儿都知道,如今的邢岫烟可不仅仅是邢家的大小姐,还是尚书府的三少奶奶。光看宋家三少爷领着镇抚司一干人对庸郡王府抄家的架势,大伙儿心里便发憷,先胆怯了几分。
小蝶的身份说高贵,倒也未必,不过是占了长姐是程子墨夫人的便宜。
岫烟冷冷一笑,反而挨着惜春坐了下来,“既然是击鼓传花,总该有个彩头吧?”
史湘云一笑:“到了谁的手里住了鼓,便现做一首诗叫大家品评。”
岫烟摇摇头:“这虽雅致,可惜处处透着无趣,不如罚那人说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我们听了也能一乐,岂不比做诗来的强?”
众人心中一亮,都道好玩。
小蝶咬牙看着笑容满面的邢岫烟,暗暗对击鼓的女相公使了个眼色。这些女先儿们常在内院走动,眼色极好,又多听那些内宅辛秘要闻。眼看着程夫人的妹妹和宋家的少奶奶不和,她焉敢出手帮忙?
于是这女先儿故意磨磨蹭蹭,鼓点儿掌握的极好,每次到邢岫烟的时候,正要一停,红花却早传到了下家惜春那里。
惜春是个脸皮儿薄的小姑娘,先是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后来在岫烟的“善意”提醒下,惜春便说了个宝玉小时候的趣事。因无伤大雅,小姑娘们一个个听得脸红心跳,却没一个不愿意往下听的。
红花传了几回,然每次不是落在邢岫烟的上家史湘云处,便是落在了下家贾惜春处,姐俩几乎将贾宝玉的糗事说了个遍,众人也慢慢体会出几丝味道来,不由在邢岫烟和小蝶之间来回审视。
小蝶面色难堪,更坐不住凳子:“有些冷,我怕家姐急着找我呢,咱们回去吧。”
众人意兴阑珊的起身,几个对贾宝玉甚感兴趣的小姐纷纷拉了惜春同行。刚下莲花亭,却见远处来了一行人。为首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儿,被人簇拥着,怀中抱了个婴儿。
那婴孩显然没满周岁,被冻得小脸通红,眼皮子紧闭,不哭也不喊。
男孩儿裘衣大氅,被包的严严实实,但婴孩儿却只覆了一块小薄被,看的叫人心惊。
岫烟脸色一沉,立即认出了来者。
福王世子,当初在程家把自己打的头破血流的少年。
同行的小姑娘中有一位是北静王世子妃的娘家堂妹,忽然惊叫了一声:“那是小世子!”
史湘云等不敢置信:“你别看错了,这个天小世子怎么会被抱出来?”
小姑娘根本不理会史湘云的话,带着自己的丫鬟冲了上去。
众人就见两方人吵嚷了起来,小姑娘夺手要抢下小被子里的婴孩,但福王世子身边尽是成年宦官和宫娥,小姑娘根本不是对手。
岫烟也感到了蹊跷,于是忙打量四周,见这些伺候的都是各位姑娘带来的丫鬟,并没有北静王府的人。她赶紧停了脚步,拉住还欲往前行的众人:“美莲,快去找王妃来,不见王妃,便随便找个郡王府的管事也好。”
岫烟话音才落,前面就是一阵尖叫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