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邯郸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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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催云动,长蛇吞鲸。

  秦王政十八年,秦大举攻赵。

  王翦和李牧,国之柱石,两国主将,已经相持多年。

  隔着千军万马,两人曾对望彼此的脸,王翦能看到自己唯一的优势——年轻。

  王翦的长孙王离还是黄口小儿,李牧的长孙李左车已经弱冠。

  老年人打仗求一个稳字,王翦终究还是太年轻,撼不动老泰山一丝一毫。

  老人家以前跟胡人玩,好几年只守不战然后一战斩首十万,吓得匈奴十几年不敢犯边。

  对付秦军也同理,静如松行如疯,王翦都不知道李牧什么时候诱战什么时候真逃。

  血的代价换来一个教训:不管李牧干什么,都只是为了让秦军亮出光腚挨打。

  王翦的作用就是让秦军少挨点打,或者挨得不那么惨,或者一起惨。

  很久以来李牧都是秦军的坎,秦国把赵国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赵国主将一定不是李牧,李牧一旦执掌边防,损兵折将的一定是秦国。

  王翦就不信会栽在李牧手里,可事实是秦军一直都在帮李牧升官。

  李牧从雁门守将升任赵国大将军,直至加封武安君都要感激秦军生生不息送命不止。

  公平的对决会消耗更多秦人生命,秦王已经不能再等。

  倾国之兵,只许胜,不能输。

  杨端和从河内取道北上,被司马尚截住。

  王翦在从上郡东攻井陉,跟李牧死扛。

  一南一北两条战线,意图都是赵都邯郸。

  南线情况复杂,魏国随时可能背后捅刀,因此端和屯兵为盾,羌瘣前锋为刃。

  北线以前情况也复杂,自从匈奴乘机捣乱反被两国合兵狠揍以后,情势就明朗而单纯了,单纯是王翦与李牧的宿命之战。

  南线在缓缓推进,北线进进退退循环往复,依旧原地踏步。

  秦王看着地图上犬牙交错的北军战线,问尉缭:“李牧是狐狸变的吗?”

  “是,千年难遇的老狐狸。”

  “老狐狸不出洞,虎和狼都没用!”

  “那就看看咱们的狐狸有没有用。”

  秦王派出三只狐狸,一只在赵国经营数年,另两只在去邯郸的路上就起了冲突。

  一个嫌弃对方吊儿郎当,你说带了十几个姑娘上路,能办什么事?!

  一个嫉妒对方长得太俊,你说你面相这么招蜂引蝶,能误多少事?!

  与影将军同路的人,名曰顿弱,号称顿子,据说祖上三百年前是顿国国君。

  影将军赏他一顿白眼:你爷爷我祖上三代就是楚国国君,我说什么了?

  可惜一个人的白眼管不住另一个人的嘴,那人依旧说天道地或者自言自语。

  “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故捭者,或捭而出之,而捭而内之。阖者,或阖而取之,或阖而去之。捭阖者,天地之道……”

  要将性相近习也相近的人划出类别,只有一个方法:脸。

  张良松下吟书玉山迎风美不胜收,师伯家这位“高徒”,浑身上下弥漫两个字:讨厌。

  忌忽然庆幸师父只收了三名弟子,他也只有两个喜欢的师兄弟。

  不值得庆幸的是,雏儿还没显示独当一面的能力,暂时还须听人差遣。

  人生最恶心的经历莫过于看恶心的人干恶心的事。

  作为“剑卫”,他目睹酒囊饭袋的“雇主”从咸阳吃到大梁,再从大梁嫖到邯郸。

  顿弱没有跟后生解释花钱如流水的义务,这位前辈最拿手的不是调教下属而是点评歌舞。

  “歌悦耳,舞悦目,美人悦心。袒胸露乳下等俗物,莺歌燕舞一时热闹,上品么……”

  这句话破天荒没有说完,台上一双长袖给了最好答案。

  忌循目望去,只见白袖翻作鱼龙影,琴声起时如白鹤顾影,鼓点落下似骤雨惊波。

  铿然曲终,舞者回袖,帷幕徐徐轻落,幕中人负袖昂首好似对天而歌。

  “本无山,本无水,本无雨;山也在,水也在,雨也在。江上风雨散尽,天地遗此孤鹤!”

  这点评无法引起忌的共鸣,按顿弱的划分,他也就是一下等俗物。

  此人并没有与王孙身份相应的品味,也就只配扮作一介武夫。

  他觉得看人鹤舞还不如现抓一只白鹤,那舞姬身姿千回百转都不及他小娇妻眼睛一眨。

  顿弱能理解,因为陶冶情趣最重要的少年时光这个后生都在深山老林练武度过。

  顿弱不能理解的是:“没用?你师父没教过你《飞箝》?”

  大约师父是教过的,只是那些年的文课都用来补觉了,所以他也不能理解顿弱的惊诧。

  “玩物丧志,有何用处?”

  “大用。”

  “床上之用?”

  “粗俗。”

  “恶俗。”

  “无知!”

  你可知青云阁是如何名动天下的?

  忌不知,他甚至不知道青云阁名满四方。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那些年诵过的屈子辞赋,他只对射天狼有兴趣,所以他不知歌台舞榭原来藏龙卧虎。

  青云阁原名缥缈阁,薛谭为纪念恩师秦青所创。

  薛谭求学于秦青,自诩学成便欲告辞,临行时秦青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一曲云颂让薛谭悟得学海无尽,授业时便将学馆取名缥缈,寓艺在云端不可骤得。

  缥缈阁广收学徒,不论贫富也不分贵贱,几十年经营成为邯郸最负盛名的艺馆。

  阁中教习内容也从曲乐扩至歌舞百艺,源源不断为各国输送艺人乐师。

  彼时倡还非娼,倡人以卖艺为生,艺伎以曲唱为乐,缥缈阁繁荣却不喧嚣。

  直到二三十年前,阁中三位女子改写命运,此阁便成是非之地。

  一位舞姬,一位琴师,一位歌女,三人一场歌舞赚下万金之数。

  若是千金买笑倒也寻常,不寻常的是买笑之人。

  舞姬先许吕不韦,后嫁秦庄襄王,生秦王政,如今是秦国母太后。

  琴师先嫁楚春申君,后嫁楚考烈王,生楚王悍,现在是楚国太后。

  歌女先嫁邯郸名门,后嫁赵太子偃,生赵王迁,当今的赵国太后。

  有人说:“太后又如何,终究不过男人的玩物罢了!”

  又有人说:“玩物又如何?谁说玩物就不能玩人了?”

  因秦国太后擅权的男人有两个,才高的文信侯吕不韦与德浅的长信侯嫪毐。

  借楚国太后夺权的男人有一个,其兄李园灭春申君满门并执掌楚国军政。

  靠赵国太后专权的男人有两个,赵国前相邦春平侯和现相邦建信君郭开。

  三位女子的裙带支撑起一半江山,民间有歌曰:十万铁甲一尺纱,邯郸诸姬霸天下。

  从那以后,缥缈阁更名为青云阁,来此寻芳的不再只是各国艺馆乐府。

  有志高如吕不韦者,有谋深如李园者,也有爱美如赵悼襄王者,还有一举成功之人故技重施。

  今日青云阁献艺,即使边防告急,几位赵国高官百忙之中仍旧赶来与民同乐。

  历代赵王都甚爱倡优乐艺,上行下效,国中有此情境也算寻常。

  当年名医扁鹊周游列国,至秦主治小儿,入赵专医妇人,就是因为秦人爱幼儿,而赵人好美女。

  上座居首的是建信君郭开,郭开身旁是乐府令韩仓,此外还有零星散官和乐府中人。

  赵国官员占去最优席位,其余各国豪商依钱财多寡列席。

  顿弱钱多,准确的说是秦王钱多,所以求得绝佳席位,不仅尽享美人歌舞也能瞥见相邦喜怒。

  二十余年前,身为太子近侍的郭开到此物色了一位歌女,后来那位新寡少妇成为王后。

  如今,新赵王即位七年,后宫无主且膝下无嗣,相邦为国劳心之余也不得不为王分忧。

  那台上笙歌起又落,琴弦罢又拨,长衣摇蕙,舞袖回风。

  豆蔻无须脂粉饰,问风借得目含露,问雪赊来肤凝霜,问花邀来天然风流。

  或有艳若李,也有雅如竹,怯者若草含羞,烈者如马脱缰,还有慧黠如狐者才思飞扬。

  座下诸君魂魄离身,各自心有所属,只求赵国相邦不要选走意中人。

  相邦面色寡淡看不出表情,目光也没有流露半点好恶。

  歌声歇,舞步尽,老相邦一声长叹。

  “美则美矣!奈何尽是取媚之术!而今国难当头,竟无一人作国乐?!”

  阁主赔笑:“父亲在时风雅颂三乐俱全,如今各国自有乐府作颂,阁中就专攻风与雅了。”

  “国家国家,无国哪有家?无国哪有你们的风雅?”

  “相邦教诲的是,即日起阁中便增设国颂教习。”

  “我会!我唱给你听。”

  说话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娃,抱了个水壶在怀里,方才刚给阁主和相邦续过水饮。

  阁主并不认识她,想是才入阁不久的新人,所以才被安排做端汤倒水的杂活。

  薛讴教出的弟子成百上千,深知璞玉与美玉有别,不敢让尚未雕琢的石头当众献丑。

  “国颂需得万人一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这水凉的还不去换热的来!”

  “不妨不妨,唱来听听。”

  相邦后悔不迭,女娃一开嗓他就不禁动容,捂胸扪心压住冲向喉头的隔夜饭。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相传当年屈子写下这篇辞,楚人传唱泪流入江,以致云梦泽决堤惹了一场洪荒。

  今日姑娘吟唱也逗来倾盆泪雨,众人纷纷捂耳不忍卒听,就连贪酒的顿弱都关上耳朵。

  只有一人例外,顿弱的剑卫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这算什么?我可是听过那么多年的……

  清河学歌,音调不得要领,词曲深得精髓:《国殇》就要唱得爹死娘丧兄走弟奔。

  一曲楚歌引来满座愁云,大多人不是在为国伤悲,而是因为听不懂词且太过难听。

  学通百家的赵国相邦懂得,最后一句“魂魄毅兮为鬼雄”让老人泪眼朦胧。

  满座尽皆潸然泪下,在得知这首要命歌夺魁的时候泪流成河。

  乐府令宣示狐奴与君绥为亚芳和季芳时,众人泪水终于决堤,澎湃成汪洋大海。

  一支《小雅鹿鸣》,一曲《大雅思齐》,不是女孩没灵气,而是最灵慧的明珠蒙尘。

  那一颗明珠名曰冰蚕,曲曰鹤鸣,舞曰鹤韵,人有鹤骨,白鹤折翼,不平则鸣。

  “敢问乐府令,此次撷芳,当真是论艺?”

  乐府令韩仓形貌昳丽,声色俱美温柔一笑,答:“论艺,论色,也论德。”

  “论色何不去妓馆,论德何不去医家?偏要在艺门说家国天下!”

  “放肆。”阁主斥弟子无礼:“无国无家,如何立身于天下?!”

  “媚俗畏权,艺门已死。”

  “折辱师门,大逆不道!”

  “那孽徒,今日便出师!”

  冰蚕拂袖要走,清河跳下台奉上芳魁之玉:“我不是阁中弟子,姐姐才是当之无愧。”

  这本不该她得的,人穷志短,小姑娘现在的志向是一串钱,要玉做什么?

  廉者尚且不食嗟来之食,何况孤傲如冰蚕?再者,玉牌递出去打的是谁的脸?

  冰蚕众望所归,座中群情激奋,七嘴八舌请相邦和乐府令改判。

  年轻的乐府令望向年长的相邦,判下芳冠的人是相邦,当然该由相邦平息众怒。

  相邦移步把小姑娘领回歌台,眉眼慈祥言语温柔地询问身世。

  父母早丧,举目无亲,与爷爷相依为命四处漂泊。

  小女孩的凄惨遭遇让老相邦再度落泪哽咽。

  “孤儿尚知国有殇,我辈饱食终日歌舞自娱,羞不羞惭?!秦人亡赵之心不死,赵人沉溺酒肉声色?!愧不愧疚?!”

  羞惭者有之,愧疚者有之,扫兴者有之,欢呼者也有之。

  “秦人亡我之心不死,赵人爱国之心亦不灭。今日青云阁酒宴歌舞所得钱款全数捐入国库,以资军用。”

  陆续有人响应,相邦的家丞府兵逐一问捐,爱惜羽毛之人不得不“慷慨解囊”。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倒霉,本来是花钱买开心,没想到变成破财消灾。

  捐吧心疼,不捐就是不爱国,情势压人,人在屋檐下。

  为了表彰捐资救国的贵人,谁捐了多少谁没捐都会被唱出来,所以越到后面数目越大。

  “楚商顿弱,捐资一钱!楚商顿弱,捐资一钱!楚商顿弱,捐资一钱!”

  家丞高喊三次,顿弱饮酒自若,依旧只给一枚钱,那家丞吐口唾沫往别处去了。

  自这位锦衣绣裳的富商只给一钱之后,接下来的客人都捂紧腰包不再一掷千金。

  清河见赵人这么爱国,也入乡随俗:“那我也捐了这玉,给我换点钱就行。”

  此端一开,歌女、舞姬、乐师也纷纷褪下首饰来犒劳前军将士。

  唯有冰蚕甩袖而去,将这一群爱国者的热情封在耳目之外。

  富豪们贡献了足够份量的家资得以离开,清河也揣了一串钱告辞。

  但是,这不符合郭开的游戏规则,“物尽其用”是赵国相邦的办事原则。

  “跟我走,给你更多的钱。”

  “爷爷说人不能贪心。”

  “你无父无母,我抚养你。”

  “爷爷说他能抚养我。”

  “拿了我的钱,就要听我的话。”

  “爷爷说……嗯?那我退你钱!”

  “拿过我的钱,也要听我的话。”

  脸大!

  姑娘遇到不要脸的从来都会更不要脸,索性钱也不还立马开溜。

  若是月黑风高还容她来去无痕,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她就是长出一双翅膀也难飞。

  小东西被侍卫架回来的时候高喊着爷爷救命。

  爷爷不知在哪里,正好让顿弱拣了一个与赵国相邦攀谈的机会。

  他起身转到郭开面前,笑:“小妹顽劣,冲撞大人,还请恕罪。”

  郭开把突然冒出来的人仔细打量,脑海里浮现一张肮脏血腥的脸。

  十三年前,庞煖师徒合纵攻秦失败,只好回师攻下齐国饶安挽回颜面,但是一座饶安城不能弥补五国损失的兵力。庞煖自杀谢罪,两个徒弟都被赵国赶了出去。

  当年郭开高坐车驾,亲眼见了顿弱抱着师父的尸体被轰出邯郸。

  那时顿弱刚刚弱冠,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脸上两行泪,身上是恩师未凉透的血。

  郭开对那一幕印象非常深刻,以至于不敢相信今日他衣锦荣归。

  “楚商顿弱见过相邦。”

  郭开并未答话,因为得等人话说完再决定要用何种语气回复。

  顿弱也识趣:“在下周游列国行商,正有奇货待价而沽,故而想找相邦问路。不曾想小妹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她年岁尚幼,暂且饶过。”

  请饶之礼是一双玉璧,相邦不禁莞尔一笑。

  “既是你家小妹,我也有一件好事要同你商量。”

  “此事,我无法做主。”

  “谁能做主?”

  “她爷爷,也就是我师叔。”

  “烦请知会贵师叔。”

  “诺。”

  风雅事毕,相邦回府,韩仓回宫。

  韩仓车里载着新选的三位美人,相邦车上装着豪富的万金捐献。

  两路车马正要启程,恰逢一尊立车路过,雨过天晴才罢又是一场风波。

  车从王宫来,车主赵嘉是赵国长公子,当今赵王的兄长,曾经的赵国太子。

  赵嘉被弟弟一句“多管闲事”伤到肝肠寸断,眼见财货美人不禁怒火中烧。

  “相邦好雅兴。”

  “内忧外患,哪有雅兴?”

  “内有忧外有患,搜民脂刮民膏掠民女?!”

  “富人不义之财充前线军费,良家窈窕之女补后宫空虚。”

  “财有几分能入国库?后宫千人何谓空虚?”

  “财货半入国库,半入军中;后宫无主无嗣,既空且虚。”

  “待城破国亡,后宫有主无主又有何差别?”

  “长公子为何惦念着城破国亡,诅咒赵国?”

  “居安尚且思危,更何况如今国难当头!”

  “士浴血于前,王无嗣于后,国之大危!”

  “以国之危富君之家,好一个爱国之贼!”

  郭开气得胡须颤抖双拳深握,剑拔弩张之时丰神俊秀的韩仓向赵嘉盈盈一拜。

  “长公子息怒,我王多年无子,太后甚为焦急,这才命我甄选可心之人。相邦为筹措军饷耗尽心力,二位都是为国尽忠,何须争锋相对?”

  赵嘉哑口,黯然放行。

  清河一个机灵跳出来窜进赵嘉车驾,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跟他们走。”

  赵嘉见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只比他女儿稍长一点,不由得怒火复燃。

  “纵然为王上物色后宫人选,也不能强人所难。”

  韩仓微微一笑:“她本是愿意的,不知如何又不愿意了,既不愿意,便不愿意吧。”

  三队车马于街口分道,寻路各自归去。

  散罢一场喧嚣,顿弱问身旁的剑卫有何收获。

  剑卫说没什么收获,就遇见一位故人,虚惊一场可惜不能相认。

  顿弱摇头,再问对三人如何评价。

  剑卫说:“郭开有谋,韩仓有术,赵嘉有勇。”

  顿弱赞赏一回,木头还不算太笨,然则阅历太浅还是不能看到深层。

  郭开善伪,韩仓善妒,赵嘉无谋。

  “可以收网了。”

  “网?什么网?”

  “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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