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契丹头人突然向裴宣发难,怨军一众头领那边,郭药师身后的张令徽、赵鹤寿二人也面露讥讽之色。
今日裴宣唤他们前来,也是因他们麾下的怨军亲随亦有徇情偏袒,在汉家儿郎与一伙奚人的群斗中刻意拉偏架,虽然只是重伤两个,并未伤人命,可是裴宣仍不依不饶地喝令他们二人交出人来,这也让张令徽、赵鹤寿感觉自己大丢颜面,下不来台。
似郭药师等人虽都是汉家儿郎,可他们世代居于辽东,在诸族混杂的环境下也早就习惯了游牧部族强R强食的那套法则,你让我的兄弟拉扯汉人一把这是天经地义,就因为教训了几个鞑子便要大作文章,你这书生是痴傻了不成?难怪听人提及这裴宣本是南朝京兆府的一个孔目官,反而吃官司成了个贼配军,果然这厮就是个不晓得人情世故的!
现在既然突然冒出个愣头青来当面向裴宣撒泼,张令徽、赵鹤寿也都乐意抱着膀子在一旁看笑话,瞧这个自诩甚么秉公执法的白胖书生如何收场。虽然这几个怨军将领投到萧唐麾下,也决计不敢公然和萧唐叫板,可这绝对不等同于他们会甘心受这个突然不知从哪蹦出来,自诩唤作甚么铁面孔目的书生对他们吆五喝六。
就连天山勇、寇镇远虽然正要出手阻拦,可他们也心知若是自己的族人与其他部族殴斗甚至杀伤了人命,他们也会使尽手段掩护自己的族人逃脱,秉公执法?开甚么玩笑!在关外险恶的生活环境中,维护自己的族群就是一种本能。两支族群起了冲突,你不帮同族同胞,还能帮谁?
正当在场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那契丹头人距离裴宣已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可他虽然莽撞,也心知如果一刀将这装腔作势的孔目给砍了,狼主那边必然饶不过他,所以这头人手中弯刀翻转,正要用刀背狠狠地将裴宣痛殴一顿时,忽然却从旁边冲出一道人影,那人妙手连环,一把扣住那契丹头人持刀的手,旋即一拽一掀,干净利落地把那头人颠翻在了地上。
那头人被摔得五脏颠散,更是心头火起!他刚爬起身子来,要与那人放对厮拼,可瞧清那人的模样不由一愣。眼前这个相貌俊俏,且与保州诸族头领相处甚好的小郎君,不正是狼主手底的亲信燕青?
萧唐将燕青留在保州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燕小乙生得个玲珑心窍,是个接人待物伶俐、为人处世通达的妙人。他能与各族头人打好关系,凡事由他来出面,也能对疏通各个部族之间的矛盾派上用场。
而这个契丹头人只知燕青人缘甚好,保州城内绝大多数的头领头人对他都颇有好感,却不知这个看似随和伶俐的燕小乙拳脚功夫也极为高明。
这时的燕青英俊的脸上却似挂上了一层寒霜,他冷冷打量着那契丹头人,凝声喝道:“你纵容族人滥杀人命,导致保州城内契丹与渤海族人怨隙更甚,如今犹不知罪,竟然还意图袭击执掌城中狱讼治安的裴孔目!却不是自讨死路!?”
那契丹头人愣怔了片刻,随即又扑将起身子来,暴怒道:“你这厮们少与老子装腔作势!我也晓得狼主可是契丹儿郎,我的族人也曾吃了那伙渤海狗的亏,他如何能置之不理!?情形若是颠倒过来,那群渤海狗贼一样要欺我契丹族人,谁会听那穷酸书生大放鸟P!?”
“谁说我们渤海人,便不会遵循裴孔目的法令?”
那契丹头人方自骂罢,就听道一声清叱,一条长鞭猝然席卷而至,那头人的脚踝被长鞭缠住,旋即又被重重拽倒在地上!这个时候,渤海马军的头领高展绫已经似团红云一般,飘然走进了保州官衙的厅堂之中。
高展绫面色冰寒,她瞧也不瞧那契丹头人一眼,反而向裴宣施了一礼,说道:“裴孔目,我渤海族人中蓄意煽动同族与契丹、汉人等部冲突生事之徒已经被我尽数擒下,交由孔目发落。我曾听狼主言及裴孔目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相信孔目能够秉公论断,也能还我渤海人中其他无辜遭难的子民一个公道!”
被拽到在地的那个契丹头人不依不饶,又大骂道:“高展绫!谁不知你就是狼主的姘头,又在这装甚么清高!?......”
还没等他骂完,高展绫已经柳眉倒竖,她又是一鞭重重甩在了那契丹头人的嘴上,直抽得他嘴唇肿裂、牙齿也登时被敲落几颗!
“迁徙至此的百姓,无论是契丹人、渤海人还是汉人,都是饱受兵灾之苦,不想再心怀怨恨地相互杀伐下去,这才情愿迁徙到这保州换般活法的。你心中放不下对我们渤海人的恨意,这也由得你,咱们两个便手底见个真章。
但是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你的族人出头,却是在鼓动契丹所有族人拾起兵刃让这保州城也化作一片废墟,是你要害得自己的族人再度家破人亡,再次要让他们流离失所,你又算是甚么个契丹儿郎?似这等败类无论是契丹人、汉人,渤海人,那厮们都不配说是在维护自己的族群,因为这些人都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一己之恨,而要害得自己的同胞妻离子散、死于刀剑下的畜生中的畜生!!”
曾率三千渤海马贼纵横辽国的高展绫,又似当年那个英姿飒爽、果断干练的巾帼英雌一般锋芒毕露,她指着倒地的那个契丹头人戟指叱骂。
眼见高永昌自立为帝,辽东各地还有许多渤海头人同样趁机叛乱,却害得更多的渤海族民家破人亡、哀鸿遍野。高展绫这才深切领悟到萧唐当日所说“大多百姓只求安乐过活,一个人固然要以自己的民族为傲,可如果因此却被一些狼子野心的J诈之徒所利用,就未免忒过糊涂了”这番话的含义。
经历过一番大起大落之后,高展绫看待问题的想法也更深刻了些。她也深知保州城内的种族争端如果继续激化下去,就算自己渤海族人一时占得上风,可一直闹到最后谁又能从中获利?现在流亡至此的诸族百姓好不容易能够安居下来,让这个地方也像辽东各地一样相互仇恨杀伐下去,这真的是在这里生活的所有百姓愿意看到的?
高展绫虽然只是在痛骂那借机生事的契丹头人,可郭药师身后张令徽、赵鹤寿二人的脸皮也不由抽搐了几下,好似也挨了记高展绫的长鞭一般。
这时燕青轻叹一声,也说道:“高头领说的甚是,各位头人,你们率所部迁居于此,还不是为了能让自己的族人填饱肚皮,定居下来?如今不必因匪乱兵灾而四处奔波,也不用像许多流寇蟊贼只能去靠打家劫舍过活,诸族之间如果相互仇视、挟怨杀伐,就连保州、皮岛等地也将永无宁日。现在仇隙已生,便须由裴孔目秉公断处,否则诸位各执己见,这闹将到何时又是个头?”
“虽然高头领,燕小哥说的在理,可如今人情法理两难全,怨军、契丹、渤海三部体恤同族,处置诸族之间的矛盾冲突稍有偏颇,必然还会造成更大的动荡,这般形势下,我不知裴孔目又当如何‘秉公论断’?”
这时怨军头领中一言不发的郭药师忽然站出身来,他望向裴宣,别有深意地说道。
裴宣闭目沉思片刻,旋即霍然睁开双眼,掷地有声地说道:“纠察各部军卒,若有徇私枉法者,无论族类、军职都尽数都抓了,待事情审明,再做处置,若有抵抗者,杀无赦!其余人马立即弹压暴乱,城中诸族拒不听命者,同样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