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敦孺脸沉如墨,事到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他本以为自己命人去枢密院禀报请求禁军支援会让对方有所忌惮而退缩,却没想到小郡主不但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反而也下令去搬救兵。如此一来,此事恐难收场。虽然他并不想将事态扩大,但却也不能退缩,依旧表现出一贯的强硬姿态来。
“拿下他们。一个都不准放走。”方敦孺沉声喝道。
众衙役一阵的犹豫。虽然看上去人少,但对方王府卫士可是全副武装,穿着盔甲提着利刃。己方人数虽多,但却装备一般。皂衣朴刀如何跟利刃钢甲相斗?
“弓箭手,弓箭手!”一个漏风的声音响起,却是不知何时逃回己方人群中的唐缺。他张着血糊糊的嘴巴大声叫嚷着。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众衙役猛然想起他们还有十几名弓箭手,是用来夜间防贼的守御力量。此刻在这种时候,这样狭小的空间和距离上,弓箭将是最厉害的攻击手段。
十几名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占据两侧台阶高处,一支支箭支对准了小郡主等人。饶是对方装备精良,但有弓箭手在,一样会遭受重创。别的不说,一旦开打,几名女子和旁边四五名没有装备的杨秀林虎和捕快们,必是要葬身于乱箭之下。
林家众人面色大变,几名卫士立刻横身拦在小郡主身前。林虎也将身子挡在绿舞前方。白冰脚尖点地,蓄势待发。形势一触即发。
“今日救不出夫君,便死在这里又如何?”小郡主轻抚隆起的腹部,柔声道:“孩儿,跟娘一起去救爹爹,我们一家子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抬起头来时,小郡主已是满脸坚毅之色,举步往前迈去。
方敦孺喝道:“郡主,莫以为老夫不敢动手。林觉只是被留置询问,郡主何必如此胡闹,岂有皇家体统?还请郡主三思。”
小郡主娇声喝道:“放了我夫君,一切好说。否则,要么我们血溅于此,要么本郡主踏平你这御史台。”
方敦孺冷笑数声,厉声喝道:“全体人员听好了,这些人胆敢再前进一步,便以造反论处,当即乱箭射杀。这是老夫之命,出了任何事,由老夫负全权之责。”
弓弦拉开咯吱吱的作响,钢刀在夕阳下闪烁,喉头滚动着,汗珠滴答着。虽然只是百余人对峙的场面,其心理上的紧张和场面上的压抑感不亚于千军万马的对峙。因为一方是皇族郡主,一方是朝中重臣。所处的是大周京城枢要衙门之中,这场火拼必然产生极为严重的后果。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此事的严重程度。
“好大的官威啊,方大人。本郡主倒要看看谁敢往本郡主身上射一箭。尔等都给我听好了,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周梁王府郡主,皇上是我的伯父。谁敢伤我一根毫毛,便是诛灭九族之罪。本郡主今日前来,是来寻我夫君林觉的。他被方敦孺私自羁押审讯,方敦孺此举已经涉险滥用职权,目无法纪。此事稍后本郡主面前圣上后必将禀报清楚。这是他的罪行,跟你们没有干系。倘若你们助纣为虐,便谁也救不了你们。都给我掐掐腿肚子,谁敢担负此责?”
闻听此言,衙役们心中泛起了嘀咕。那可是郡主啊,倘若真的一箭射杀了她,那可麻烦大了。诛九族之罪可是一点也不夸张。之前他们脑子不清楚的还当真将箭支对准小郡主,此刻忙齐刷刷的的将箭支移开。
方敦孺沉声喝道:“莫要听她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有老夫顶着。不管是谁,冲击本衙便是造反,造反者人人可诛。就算是郡主又当如何?老夫羁押林觉讯问,乃是皇上全权赋予老夫查案之权,老夫怀疑林觉乃梁王杀人一案的从犯。这些人才是目无朝纲法纪,公然对抗朝廷。今日老夫负全责。”
衙役们闻言又觉得有道理,移开的箭支又移回来对着小郡主等人。
“你负责?你负得起这责任么?你怀疑我夫君是从犯,便当众拿出证据来。你根本拿不出证据,便是渎职越权之行。甚至我爹爹杀康子震一案都是误杀,你不过是想要借机达到你自己的目的罢了。正因为没有证据,你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本郡主岂容你嚣张。今日之事,本郡主会上奏皇上,你自身难保,还保得住这些人么?简直笑话。”小郡主冷笑驳斥道。
弓箭手们又齐刷刷的将弓箭挪开,小郡主的话又打动了他们。
方敦孺喝道:“伶牙俐齿,本官乃朝廷重臣,行事自有方寸。你虽贵为郡主,但却无权干涉政务。你今日此举已然是造反作乱之举。老夫有理由怀疑,此事是受梁王指使,意图阻挠本官办案。本官岂能容你们父女如此藐视朝廷,破坏法纪?本官不怕,本官手下的人也不受你的威胁。”
箭支又齐刷刷的转了回来。这帮弓箭手在两人轮流的游说之中成了墙头草一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箭头转来转去,心中犹豫不决。
或许是心理压力太大,又或许是手拉弓弦的时间太长了,在转动弓箭方向的时候,一名衙役突然手指松脱,嗡然一声,一支箭竟然射了出来。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连方敦孺也惊愕的睁大眼睛。他其实只是想吓唬住小郡主她们罢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真正下令放箭。因为这个命令一下,事情将不可收拾。所以其实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是打嘴炮玩心理战。谁料想手下一人竟然放箭了。
百余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那只射出的箭支,看着它斜斜的从人群头顶掠过,崩的一声射入大树的树冠之中。顿时刺啦啦之声大作,断枝碎叶纷纷而落。树上站着的十几只乌鸦哗然大惊,大叫着飞起在空中,鸹噪不休。
“哦。”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移来移去的箭支没有对准任何目标,这一箭射了空气,没有伤到任何人。当真万幸。那误射弓箭的衙役脸白如纸,浑身无力,差点瘫倒在地上。
但这一箭,其实已经形同于先动手了。
“他们先动手了,杀啊。”一名卫士大声叫道。
“杀!”众卫士齐声呐喊,猛冲上前。双方本就距离不到二十步,眨眼间便冲到衙役们面前。
“护住郡主。”白冰一声娇喝,身子腾空而起,飞扑而上,直奔方敦孺而来。她早就想好了,一旦动手,第一个便将方敦孺擒获,必要时将他格杀。管他什么官儿,管他和公子什么渊源,此刻却也顾不得了。
林虎横过身子挡在小郡主身前,以免被对方箭支射中,绿舞也将身子站在小郡主身前,却被小郡主一把拉到身侧。两名卫士横身过来,和林虎一起将两女身前挡了个严严实实。
箭支嗖嗖作响,不过衙役们并非没有脑子。有了那一箭的样子,他们都将箭射向了半空中,他们宁愿射不中人,也比射中对方要好。与此同时,一道白影后发先至,飞上了众衙役的头顶。白冰脚尖点着一名衙役的帽子,身子再度跃起,扑向站在台阶上方的方敦孺。
“保护方大人。”有人大声叫嚷。
十几名衙役立刻涌在方敦孺身前,举起兵刃对着扑来白冰乱挥乱舞。唐缺拉着方敦孺往衙门里退去,他知道白冰的厉害,自不能让方敦孺和自己一样被白冰制住。
白冰身在半空,下方兵刃一片雪亮。不得已沉身下落。落脚处正在衙役人群之中。立刻抽出青笛开始动手。下方卫士们也已经冲到了衙役们面前,双方你来我往刀剑相交打斗起来。
小郡主是有分寸的,来时便吩咐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伤人性命。卫士们自然不敢违背,所以打斗之时并不下狠手。否则以卫士们的武技,一交手必有死伤。
双方人员缠斗在一起,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鲜血飞溅而起,惨叫之声发出。有人受伤了,有人倒地了,有人哭喊叫嚷了,有人举步逃跑了。场面乱做一团。
方敦孺气喘吁吁的站在中堂衙门里,面色发白的看着这一切。他根本不想事情变成这样,但这一切似乎已经变得无法控制。他在想,此刻该不该再坚持下去,还是应该立刻将林觉放出来平息这一切。但是倘若这么做,自己便将威严扫地,承认自己有错在先了。这之后还如何查案?自己已经宣布了林觉是从犯,这不等于是承认自己冤枉了林觉,承认自己无端羁押林觉么?
方敦孺犹豫不决之时,唐缺拽着他的袖子道:“中丞大人,快走,我们的人挡不住了。快从后门离开,去搬救兵去。”
方敦孺看到了门口那白衣女子一路打翻七八名衙役朝自己冲来,知道她的目标是自己。但要他落荒而逃,却又不是他的性格。方敦孺别的没有,便是有一身臭硬的骨头。这种时候他是绝不会逃走的,他可不仅是对别人刻薄,对自己同样的不讲道理。认了死理的话便是掉脑袋也是不怕的。
“老夫不走,他们还能杀了老夫不成?我便不信,他们敢杀了老夫。”方敦孺怒道。
唐缺跺脚道:“那是何必……哎呦……大人你不走,卑职可要走了。”
唐缺撒腿便走,因为他看见白冰挥动青笛打晕最后一名衙役,正猛冲而来。他可不想再被这个女人给拿住。
方敦孺怡然不惧,负手站在原地对着白冰喝道:“大胆,你敢对老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