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大笑道:“你打的好算盘。想要我这火器献给你们圣公是么?”
罗文义道:“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我圣公喜欢奇巧淫技之物,他老人家圣诞将至,我拿来当礼物。可不可以?”
林觉想了想,伸手从腰间抽出王八盒子递过去道:“你够朋友,我也够朋友,便拿去送给你们圣公便是。替我向你们圣公问好。”
一旁的白冰惊愕道:“你怎可送他此物?”
林觉摆手道:“一个小玩意罢了,送他何妨?以示诚意。拿去拿去。”
罗文义惊喜不已,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一说,却没想到林觉居然答应了。上次见圣公时,圣公在众人面前曾经谈及火器之事。说有一种火器比刀剑还厉害,希望能得到制造之法。倘若能批量造出火器,将来大事可成。今日见到这火器,罗文义想这也许便是圣公口中的那种火器了,所以便想一求。料想必是极为珍贵。却不料对方还真的答应了。也许这位林大人是真心结交,也许也是怕自己反悔,所以才如此的吧。
罗文义惊喜不已,伸手去接火器,林觉手一缩道:“不成,我们的平安出城才能给你。你拿了火器,我可要受你威胁了。”
罗文义翻了翻白眼,心道:这林大人心眼真多。不过倒也确实是这么个理。
当下众人立刻收拾,两人一骑,携带两名人犯上路。何安民压根没想到林觉竟然真的说服了青教教众退却,在林觉身旁千恩万谢。
林觉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何大人,青教之势已经不是普通的教派了。今日你也看到了。他们以及有所组织,颇有规模了。回去后我不能隐瞒,必是要向朝廷禀报此事,你也不能再无为了,也要写奏折跟我协同上奏。否则后患无穷。”
何安民点头道:“大人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此次奏折上我要将大人的神勇机谋大书特书。这一次朝廷再不理会,我可真的要辞官不干了。这整个长恒县已经不在我县衙的控制之下了。”
林觉轻叹一声道:“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你自己决定便是。但在位一日,便要做事。不为自己,但为百姓。这些百姓可都是无辜的。”
一行人快速出城,到了城外,林觉没有食言,将火器交于罗文义之手。之后策马飞驰,再不敢有片刻逗留。
这一路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长恒县西南的封丘县青教也早已蔓延至此。林觉担心那罗文义会耍阴招,半路截杀自己。故而林觉下令直接往西,从胙城和封丘两县交界之地穿行而过,直达京城正北方的阳武县。当天傍晚,抵达阳武县之后,众人才松了口气。
当晚,众人宿于荒野之中,正当夏天,天气炎热,在野外住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寻了一处山包,在下方搭了几个简单的窝棚,随便对付一晚便好。
就着热水吃了些干粮后,林觉等人围坐在篝火旁闲聊。一路上神经紧绷,众人还来不及对这趟长恒县之行进行总结。在篝火旁,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林兄,这青教势力如此之大,恐怕要成祸患了。咱们回京后要不要禀报朝廷啊。小小长恒县,穷乡僻壤之地,都啸聚起数千教众。这要是都闹起来还得了?”杨秀紧锁眉头,不无担忧的道。
林觉点头道:“是啊,却是令人担忧啊。你们也都看到了,青教绝非我们想象的乌合之众。他们有组织,有头领。关键是那些百姓都被洗了脑,一个个跟疯了一般。我估摸着,若是那位圣公一声令下,要他们揭竿而起,他们也一定会照做。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来之前我本以为不会这么糟糕,但来之后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这件事怕是瞒不住了,我只能往上禀报了。”
肖大全道:“他们敢造反?朝廷百万大军吃素的?这帮家伙自寻死路不成?”
林觉冷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朝廷虽有百万大军,按理说便天下太平了。可实际情况如何?大周各地的海匪山匪还少么?打着旗号反大周的还少么?朝廷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将他们剿灭?不是你那么说的。”
杨秀也白了肖大全一眼,他觉得跟这个头脑简单的武夫没什么好说的。转向林觉再问道:“如果上报朝廷的话,朝廷会不会派兵剿灭他们?”
林觉想了想道:“很难说,朝廷现在重心不在其他方面,上下都在忙变法之事,恐无暇顾及。如果从大局考虑,我估摸着他们一定想稳定为先,先将变法之事完成。况且这件事的根源在于新法造成的对百姓的盘剥,导致民心不满,才被青教乘虚而入。我估计,这个理由一旦禀报上去,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么林兄打算将这样的理由禀报朝廷么?”杨秀问道。
林觉笑道:“我还没想好。因为兹事体大,我若实话实说,便会有人说我借机攻击新法。你也知道,现在变法派对我意见很大,我这不是主动往刀尖上撞么?但我倘若不如实禀报,朝廷又不知症结所在。治理青教,要从根源入手,朝廷不改变政策,青教便会继续壮大泛滥。但这和变法又相抵触。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
杨秀道:“要不这样,回去后我来往上禀报,我可不怕。”
林觉摇摇头道:“你说我说最后还不是帐算到我头上?倘若要禀报朝廷,我们两个都不用说。只禀报所经历的事情便是。至于内里的原因,我想何县令定会上奏折说清楚。却也轮不到我们来说。”
杨秀愕然,顿时领会了林觉的意思。就连一旁的肖大全都明白过来,哈哈笑着向林觉伸出大拇指道:“林大人好心计啊,得罪人的话让那个何县令去说,恁是精明。”
林觉皱了眉头,这个肖大全很是麻烦,有他在旁,说话不便。于是道:“肖队长。你该带着人去放哨去。这里虽然是荒郊野外,但还是一切小心为上。今晚你不能歇息,我们的安全就靠你了。”
肖大全愣了愣,咂嘴道:“好吧,我去放哨巡逻了,便不跟着添乱了。”
林觉点头,肖大全起身招呼人去四周巡看去了。杨秀低声道:“这个肖大全,这一次若不是他冲动杀了人了话,我们也不至于有如此凶险。”
林觉笑道:“但我们却也不知道原来青教竟有如此实力。从另外的角度而言,他其实是立了功的。我只是有些烦他自以为是,是王府的人,我也不好约束。”
白冰轻声道:“回去后我跟郡主姐姐说一声,这个肖大全还是打发了走的好。”
林觉笑着点点头,确实,这是需要办的。那天新婚之日,沈昙来帮着张罗的时候曾经跟自己说了一件事。因为梁王郭冰爵位被削,他的相关规制也将削减。从杭州来京城居住,他养着的近两千卫士也将被遣散大半。郡王只允许有五百名卫士作为近身卫队,这还是因为他是郭冰之故。普通郡王能有一两百私人卫队便已经是极致了。
被裁剪的王府卫士也不是就地遣散,朝廷还是准予他们加入禁军的,毕竟都是精挑细选之人。但是这些人有些未必愿意为朝廷效力。所以沈昙那日问自己,是否有意收留一些人作为府中护院。只要不已正式的军队冠名,只以护院为名,收留五六十人是没什么不妥的。林觉决定回去后跟沈昙说一说,挑选一些不错的,自己也弄个便衣卫队。一旦有事,也是可以起到作用的。
“林兄,你说,这青教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以前没听说这种教啊。忽然壮大如斯。那个什么圣公是什么人?真是教人疑惑。这一定不是普通人。”杨秀沉吟道。
林觉点头道:“杨兄所言极是,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地方。冰儿,我们去应天府的时候,那里青教已成规模。还记得那个应天府尹钱德章么?他也是青教中人。你想想,应天府尹都是青教的教徒,应天府还不是遍地皆为教众?”
白冰点头道:“是啊,想想都可怕。”
林觉道:“确实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这青教的实力。他们如何吸拢百姓的?那些歪理邪说固然可以洗脑,但百姓其实是跟着实惠走的。这些人有钱粮救济这些百姓,所以百姓便都认为他们比朝廷好。才会愿意听他们的洗脑。但你们想想,一个小小的长恒县恐有五六千教众,加上其他各地,乃至京东西路应天府一带。这教众人数恐怕已经超过十万之众了。这得要多少银子救济百姓?这个什么圣公的身家该多大?这就是个无底洞啊,要维持教众的信任,便要继续花银子。这人有多大家私?而且这青教等级森严,圣公之下设有什么天龙护教天龙护法,还有什么教仆教奴的。这个人一定不简单。其志不小。绝非是只当个教主那么简单。”
“是啊,他们都有兵刃弓箭了,估计都有兵马了。”杨秀道。
“那还用说,那个罗文义将夫君的火器要去,怕便是想要仿制火器。对了夫君,你怎么肯将火器送给他?这不是助纣为虐么?而且这火器威力这么大,他们要是有了许多火器,岂非要大乱了。”白冰在旁皱眉插话道。
林觉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件事,这一路上憋得可是辛苦了吧?”
白冰嗔道:“人家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你那火器是个宝贝,你自己都宝贝的不行,很少示人。今日居然这么爽快的送给了他们。所以我觉得奇怪罢了。”
林觉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这火器确实金贵,不过跟我们的命比起来,却也不算什么。他们若是决意得到火器,强行杀人抢夺也是能到手的。我可不能因为一柄火器而送了大伙儿的性命。要钱不要命的事我可不干。”
“哦,原来如此。只是……太可惜了。这火器到了青教手里,恐怕是后患无穷啊。”白冰微微点头道。
林觉笑道:“也没什么,我没脑子么?会想不到这一点?我告诉你,这火器可不是那么容易仿制的。倘若那么容易便仿造出来,我还不大批制造,身边人每人一柄备用么?正因为太难制作,才无法推广。你可知道,我那一把王八盒子光是零件便足足有三百余只。每一个零件都经过数十道手续的打磨休整,要严丝合缝,不能有半点不合。否则的话,这火器便无用了。况且,所需的材料更是百炼精钢所铸,当年我还是在王府里才寻到这些东西,才有那么多的能工巧匠做成这件事。青教想仿制火器,门都没有。强行仿制,虽可成模样,但发射时会炸膛,或因零件不合而毫无威力可言,花费大量银两弄一堆废铁出来,青教倘若愿意当这冤大头,我是不介意的。”
“啊!原来那火器居然如此精密?他们根本无法仿制?怪倒是夫君那么爽快呢。这我可就放心了。只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却也不得不给他们一个,有些不开心。”白冰闻言笑道。
林觉嘿嘿一笑道:“没什么,本来也无用了。新的王八盒子已经快要造好了,这是第三次改进,威力更大,射杀距离更远,而且是双管双发。比之给他们的可好了太多了。淘汰之物给他们便是。倒也没什么可心疼的。”
白冰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夫君可不是冤大头,那柄火器原来早就要淘汰了,如此说来,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最怕的是青教大批仿制此物,将来必成祸患。没有这一层担心,其他的也不算什么了。一柄火器而已。
一旁的杨秀默默的听着林觉夫妻二人的对话,神色若有所思。林觉注意到这一点,轻声问道:“杨兄想什么呢?是不是还在为青教的事情发愁?不用太担心,这件事上,朝廷必有决断的。”
杨秀摇摇头,抬头来看着林觉道:“林兄,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林觉笑道:“有什么不能问的?什么事。”
杨秀点点头,张张口却又很犹豫的样子。林觉笑道:“杨兄倒像个小姑娘扭扭捏捏起来了。”
杨秀鼓起勇气正色道:“好,那我便直说了,倘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林兄原谅。”
林觉笑道:“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弄的我都紧张起来了。”
杨秀道:“林兄,开封府朱大人一直催着要破的那桩去年冬天二十里桥小庙中的杀人大案……到底是何人所为?”
林觉一愣,皱眉道:“杨兄,那案子暂无头绪……”
杨秀打断了林觉的话,伸手入怀,摸出一物,手摊开时,却是几粒钢珠。
“林兄,这是上午我在衙门前捡的钢珠,那是林兄火器击发散落在地上之物。这钢珠和那件案子里的一样证物极其吻合。那小庙杀人现场散落了同样的钢珠。被杀的那些人身体的创伤不似刀剑之伤。一直都让人不解。直到我发现这钢珠跟你火器里用的钢珠相同,我才豁然而悟。那些人是火器所杀。而拥有火器之人只有林兄。恕我冒昧的问一句,那案子是不是你所为?”杨秀声音低沉的问道。
林觉呆呆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自己对杨秀并不设防,居然没有注意隐藏一些东西。要知道那件案子可是提刑司首要查勘的案件,自己虽然不会去上心,分析案情的时候也推诿说案情不明,无法查勘。但杨秀查案认真,心里想着的都是这些事。今日自己火器在他面前露了,适才又和白冰大谈火器之事,想必杨秀已经严重怀疑自己了。
“我只要林兄一句否认的话。林兄倘若说不是你做的,我绝不再问。林兄的话我绝对相信。”杨秀沉声道。
白冰紧张的看着林觉和杨秀两人,她也没料到忽然发生这件事。杨秀和夫君是好友,但他却已经得悉了夫君的秘密,那么该怎么办才好?白冰迅速的做出了决定,只要夫君一个眼神,她便毫不犹豫的出手杀了杨秀。决不能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否则又将有大麻烦上身。
林觉在杨秀的目光下沉吟片刻,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杨秀道:“杨兄,倘若我说那件案子是我所为,你当如何?将我抓起来么?禀报朝廷?将我问斩?”
杨秀眉头紧皱道:“我不信是林兄所为,我只要林兄否认一句,我便会信你。也解我心头之惑。我不想每天脑子里都想着这件事,这太磨人。”
林觉看着杨秀轻声道:“杨兄,我谁都可以骗,但亲人好友我从不欺骗。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骗你。那件案子,确实是我所为。那数十名江湖人物是我所杀,我不得不杀他们,因为他们该死。”
杨秀呆呆的看着林觉半晌,长叹一声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林觉微笑道:“杨兄不必纠结,你可以去举报我,我不怪你。”
杨秀皱眉道:“林兄,告诉我你杀他们的缘由。”
林觉摇头道:“却也不必了,我说了,他们该死,所以我杀了他们。杨兄无需知道太多。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举报我,二是选择无视。不必给自己找理由。我就算告诉你缘由,我也一样是那件案子的凶手。这其实并不能帮你解决心中的矛盾。”
林觉这话的意思其实很明确了,他在逼杨秀站队。杨秀对林觉而言是个可以托付很多事的好朋友。但林觉一直想知道的是,杨秀对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人。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需要经历考验的。平日也许好的蜜里调油,但到了关键时候卖友求荣的事情太多,那并非是真正的自己人。真正的自己人会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你一边,替你隐瞒一切秘密,不会做出任何背叛你的举动。
林觉需要身边有这样的人。他很欣赏杨秀,杨秀是个做事踏实的人,很多事不声不响的都去做了,也很少抱怨。之前林觉只将杨秀视为密友的关系,但在那日御史台衙门事件之后,杨秀也敢跟着小郡主他们冲击御史台衙门的事情让林觉对杨秀极为感激。林觉希望杨秀能成为自己人,可以托付秘密,可以商议很多见不到光的事情。但需要一个契机。眼下,正好是这个契机。
这么做确实有些为难人,杨秀其实是个有原则底线的人,但如果包庇林觉,便等于放弃了他的原则,对朝廷不忠。对杨秀而言,这种逼迫有些残酷和不近情理。
杨秀怔怔的看着林觉半晌,神情甚是纠结,心里很是挣扎。半晌后他站起身来轻声道:“林兄,我不问了。这件事就当我没有知道过。”
说罢杨秀扬起手来,将手中的铁钢珠远远的扔到了黑暗中的旷野之中。
林觉呵呵笑了起来,他知道,从今日起,他有了个可以无话不谈,无事不可托付的好兄弟了。自己可以完完全全的信任杨秀,不必再有防范之心。
白冰在旁也松了口气,倘若被迫要杀杨秀,她是会毫不犹豫的。但那样总是会让自己心存愧疚和不忍。这个结果最好不过。不过她也有些担心,杨秀是不是因为在此时此地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表态,到了京城他会不会变卦?夫君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白冰岂会明白,杨秀这一类的人经受过多年的寒窗苦读,骨子里是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和倨傲的。莫看他手无缚鸡之力,但却内心坚强耿直的很。倘若他不愿妥协,也绝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来,他会当场做出决断。这便是有些读书人养成的品节。
杨秀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内心里的抉择,并没有考虑到事后反悔什么的。白冰那么想完全是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林觉和杨秀惺惺相惜,自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而且杨秀将作为证据的铁弹子尽数抛洒,其实便是已经将证据销毁,这已经是他最真实的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