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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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汉帝国的大朝正殿,汉宫的代表。
它始建于汉高祖七年,由刘邦重臣萧何监造,在秦章台的基础上修建而成,位于汉长安城地势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原上,因在长安城安门大街之西,又被称作西宫。
自董卓焚烧洛阳后,大汉朝廷重回长安,未央宫也就继续做回了朝事议政之所。
此刻正殿之上,朝会正在进行,那个阶上肥胖又雄壮的身影已经被一个枯瘦的老者代替,然而二者却是一样的一言九鼎。
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谁也不能免俗,何况他……忍得太久了。
“禀司徒,董卓旧将李傕、郭汜、张济等人遣使者于殿外等候。”
“宣。”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的文官走上殿来。
“今日来此,意欲何为。”
“凉州易别,代西凉众将向司徒献上降表。前日董卓伏诛,司徒大赦天下,却独独不赦我西凉将士,诸位将军甚是惶恐。
如今,我西凉军中仍有精兵数万,皆愿为朝廷效力,以助陛下与司徒平靖乱世,还望可得司徒赦免。”
王允安坐殿上,半晌发话道:“诸公之意,若何?”
“司徒,以布之见,当将其赦免。”
“为何?”
吕布正筹措言辞,王允却没打算让他言语。
“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皆残暴凶恶之徒,罪大恶极之辈!昔日董卓嚣张跋扈,都是因有此四人助之。如今虽是大赦天下,独不能赦此四人!”
“司徒,生以为,凉州军可赦。”说话之人乃是王堂之父,王生。
“西凉士卒素以勇悍闻名,如今朝中有皇甫将军赋闲,正适合统领其军,如此一来则我大汉威势必将昌隆,中兴之机可现。”
“凉州军之勇悍,何尝不是暴虐嗜杀?天下皆知董贼无道,凉州军残暴,此等祸害留不得。”
“司徒——”易别还待说什么。
“退下吧!”
朝议之后,宫门之外。
“司徒大人。”吕布疾步上前,抱拳一礼。
他敬的不是王允的高位重权,而是他刁秀儿义父的身份。
“温侯,”王允一笑,“何事?”
“您唤我奉先便是,布有一事不明。先前朝议,那凉州子献上降表,为何司徒不允?”
“一年之中,不可大赦两次,这未曾有过先例。”
“司徒大人!如今您对布还不愿如实相告?”
王允抬头看着吕布,神色有些凝重,“那我便告诉奉先,自董卓伏诛之时,西凉军中的数百并州子弟,已悉遭那群贼子毒手!老夫是并州人,奉先你,也是并州人!”
“可是司徒,我们都是大汉之人!此危急之时,怎能计较这些地域之见,以司徒之智,难道不应舍小利而取大利?”
二人对视良久。
“没想到奉先,有勇有谋。然而这西凉余孽,赦不得。”
“司徒,兵法云穷寇勿迫——”
“丧家之犬,也敢称寇?”
“这也是张钰的意思,其人才华惊世,足智多谋,司徒不妨再作考量。”
王允转过身子,朝自家车马走去。
“他和老夫说过。
我知其才能,他所言也的确有道理。可惜玉郎聪慧,难掩其纸上谈兵之浅薄。他之疏漏,在于把对手想的太过聪明,以为人人都是能臣名将。
敌方若是聪明人,老夫定然不会如此,可那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皆有勇无谋之匹夫,适逢其主新亡,群凶无首,四散奔逃仍唯恐不及,焉敢再与我王道雄师抗衡?如此情形,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危机而埋下更大的隐患,这才是不智之举。”
司徒府马车远去,吕布又从胸口掏出了一个锦囊。
“这第二策如何,吕布拭目以待。”
……
数十日间,司隶乃至整个西北,流言四起。
百姓传言,司徒王允深恨凉州之人,非但拒绝赦免凉州人的罪行,且还要促使朝廷下令,全部诛杀凉州之人。
东汉大地,风声不绝,世人有言大儒蔡邕曾受董卓征召,身为董卓的故吏,便有君臣之义。为董卓之死感叹乃是全君臣之德,理应受赞,然而他却因此入了大狱,不光官职财帛尽数收没,更连同家小被流放河北异族之地,王允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性情可见一斑。
在这个尚有“君子”尚有“义”的年代,有着田畴为主君刘虞报仇、王修哭祭故君袁谭、向雄勇敢为钟会收尸等事例,这些事例无一例外,全都受到其新主嘉奖,这是当时注重品行的风气。两相对比,王允对蔡邕的作为实在是大失人望。
……
凉州,某处军营。
“先生,小的已根据您的吩咐,在大营里传了消息。”一士卒模样的男子恭敬说道,“如今军中人人自危,皆言说决不可解散大军,不然恐为砧板上之鱼肉,任人刀俎相加了。”
“好,下去吧。”
文士起身,稍圆的脸型看起来还有几分面善,能跟人畜无害扯上点关系。
但是他有毒,剧毒。
“哎……莫要怪我,我只是想活命而已……要怪就怪那王子师,固执,死板,自以为是,好断而无谋。”文士摇摇头,掀开大帐的帐幕走了出去。
北风卷地白草折,西北之境,苍茫而辽阔,春的脚步一时还没有走到这里。
天微明,太阳只是透出些光来,山巅也难见日头出现。
文士裹紧了自己的皮毛大氅,一路弯着腰朝营中最大的军帐走去。
军帐中仍然点着灯火,不时传出吵闹和怒骂。
“既然不赦,那我等就各自带人散了吧,西凉之地,任他吕布再强也难敌我麾下群狼。”
“天杀的贼王允,当初在长安就该一刀剁了他。”
“你除了会说这些无用的屁话,还会作甚?”
“郭阿多,你这是找死!”
正当局面有些失控之时,帐外小吏突然报道:
“诸位将军,贾先生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