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了。
风带着沙,在西北之境的塬上飞驰,天干而地裂。
万物将醒未醒,却总归快要醒了。
这是让人禁不住叹息的时辰,也是拥有着无限生机的时辰。
春,压不住,冻不垮,也干不死;会迟到,却总会来到。
只不过人是会被压住的,会被冻垮的,会被干死的。
李傕四将合兵一处,一路收敛溃兵,重新杀奔长安城。
来时惨遭祸害的村庄聚落,不知又有多少彻底化为飞灰。
从西北开始东进,到如今兵临长安,凉州军已经聚集了近十万兵马。
数万只马蹄的飞奔,如同难以抵抗的铁甲洪流,便是坚城雄伟如长安,也在不自觉颤栗着。
司徒王允听闻西凉四将集结兵马杀来,不由得想起那日对吕布的言语,可事已至此,只能寻求解决之道,便匆匆召来群臣商议。
商议过后,城门开启,先头部队是汉室压箱底的精锐,共两万骑步兵。
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盔甲撞击声,将夜幕下的长安城惊得鸡犬难宁。
为将之人,乃是虎贲中郎将李肃。李肃其人并非只是资深说客,武艺也非同小可,更有传言其是李广之后。
只见他头戴银盔,身披银锁甲白袍,使一条丈五倒须悟钩枪,叉弓带箭,纵马扬鞭引军而出。
军队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在此之后,突然出现了断层。
良久,响动出现。
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同先前令人惊慌的杂乱不同的是,此时的动静,叫人窒息。
仿佛是有一匹巨大的黑色天马,从城中奔驰而出。
因为这数千黑甲骑兵,无论兵器,亦或是步调,姿态……
太齐了!齐的真正像是一个整体,一个庞然大物。
这便是并州狼骑,全天下第一支正面击败飞熊军的队伍。
那时他们的主公叫做丁原,而他们身前的将领,是如今的飞将——
手持方天戟,胯下赤兔马,腰系狮蛮带,头戴紫金冠,正是温侯吕布吕奉先。
黑衣黑甲,融入墨色的夜空。
这是王允的希望,王允知道,这也是长安的希望。
……
天欲破晓。
狂风收拢着乌云,像驱使无数的黑色野马,狂怒地在天池里冲撞涌动着。天和地像被翻滚的乌云紧拉着,浓浓地连在了一起。
鲜血流淌,死伤无算。
“温侯!”李肃的白袍已经染成鲜红,他跪在营外朝着纵马而来的吕布呼喊道。
“肃先前大破牛辅之军,岂料贼人狡猾,竟夜半前来袭营,将士疲乏故不能力敌,因此大败,还望温侯责罚。”
“将士疲乏,贼军将士难道就不疲乏?”吕布放慢的马速又提了起来,语调也冷若寒冰:“两万精锐,汝折损近半,害我士气大损,留此头何用?”
马到,戟到,李肃的头颅飞起,像他那日枭下董卓首级一样干脆。
这位靠着一张嘴出名的将军,就这样死在了他自以为能靠嘴制住的同乡手下。
战场上的吕布,和平时不会一样。
骑着赤兔马的吕布,和平时不会一样。
拿着方天画戟的吕布,和平时不会一样。
平日里的吕布叫吕布,此时的吕布,叫做飞将。
“所有,死去的将士。”他立马横戟。
“我吕布,带你们杀回去。”
黎明,气温骤降,黑沉沉的沙原骤然变得冷酷无情。
吕布率并州狼骑收拢残兵,大败牛辅追兵。牛辅自知难敌,与心腹胡赤儿商议携金宝而逃,却被胡赤儿杀人夺宝,将首级献与吕布,吕布知晓缘由后亦杀之。
次日,李傕率飞熊军赶至。
飞熊军人数不多,却取自雍凉铁骑之精锐,堪称此世天下最强军。
甚至,每一个士卒的眼神中都带着不屑,那是藐视一切的目光,是无数次胜仗换来的军魂,用敌军血肉铸就出的高傲资本。
并州狼骑?在吕布投降后只不过是雍凉铁骑的附庸罢了。
“吕布!你先为丁原义子,后为太师义子,缘何弑父成性耶?”李傕出马笑道。
“贼子休逞口舌之快!可敢与我吕布一战!”
“匹夫之勇而已!”李傕哪怕再狂傲,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吕布对手,只是在马上继续放话,“你这三姓家奴,还是如此无智,我劝你速速回城将王允老贼头颅献上,自缚双手开成请降,李爷我考虑留你全尸!”
吕布不再言语,挺戟跃马,挥军直冲过来。
两只巨龙相撞,溅起无数血腥火花。
战场之上,断肢残臂,血肉横飞,刀光剑影,处处索命。
随处可见飞熊军的异人靠个人勇武将并州骑兵从战马扯下斩杀,也随处可见几个狼骑冲杀将飞熊部曲穿透打散。
胶着的局面下,一根稻草都可能让战局改变。
而并州狼骑这一方拥有的不仅仅是一根稻草,而是一个叫吕布的将军。
十合,位于中军处的李傕被吕布打到遁逃。
旗杆拦腰而断,飞熊乱作一团。
并州军乘胜追击,将飞熊军驱赶五十余里,逃入山中下寨。
吕布引军来到山前,李傕又开着一张嘲讽脸出现,带着衣甲不整的飞熊军前来搦战。
“温侯,不可如此!”
吕布正欲挥军冲锋,却被身旁的武将拦住。
“文远何意?”
“李傕昨日新败,如今仍敢出战,还摆出一副懈怠模样,定是有恃无恐、有所倚仗。”
“管他有何倚仗,我自一戟破之!文远若有忧虑,可前去后军督战!”
全军冲杀,李傕果然败退。
然而李傕败的实在太过逼真,可能他的诈败和真败并没什么差别……这一路上沿途丢下尸首无算,引得吕布不疑有他,上山追赶。
忽闻一声炮响,山上箭矢如雨,滚石如雷,并州军难以寸进,而斥候又报郭汜在后方夹击而来,吕布急忙回军救援。
大军刚一赶到,只听得鼓声大震,郭汜军飞快撤退,不带走一片云彩。
吕布心知中计,正欲收兵,却又听到一阵锣鸣,军士来报,前军又遭飞熊卫打击。吕布再次引兵赶至,李傕毫无风度的撤走,果不其然,郭汜又出现在后军。
吕布无奈,只得就地安营扎寨,作好防备。一连数日,欲战不得,欲止不得,军中人心思动。
中军营帐。
“温侯,李郭二人这是彭越挠楚之法,倚仗地势之力和其兵力众多,使我首尾难顾。”高顺出言道。
“我知。文远、高顺,你二人可有解决良策?”
“辽建议,回军长安。”
“为何?”
“先前有报贼势甚众,有西凉四将十万人马。如今只见李郭二人,士兵至多数万。若真是趁我军不备,分兵长安,则局势危矣。”
张辽刚说完,营帐突然被人闯入。
“报温侯!张济、樊稠兵临城下,长安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