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帐篷里,有十数人聚集于此竟相争议,嘈杂喧嚣且喋喋不休,鼓吹得正中火盆黑焰摇曳,风里明灭纷飞。
庄牧就这么看着。
不闻耳边沉重交谈,只顾眼前红芒,怔怔地望着那起舞的烈焰,双眼一时无光,空洞得好像失却了灵魂。
“我们的和平使者似乎有什么话要讲。”吵闹中,话锋陡转,指向了庄牧。
庄牧没有意外,淡然挑眉,转眸循声看去,发现这一桌的人都在注视他,各自神色或鄙夷或不屑或疑惑,唯独没有正面的。
而此刻,就是高居正位的那个人在问他。
一袭白袍是那样的亮眼与烨然,可在庄牧看来,这白里透发着赤红,满染鲜血的孽与战争的业,稍稍凝视片刻,竟却失笑起来,突兀的朗朗回声在这本该严肃的场地是那样的夺目,以致于引动旁人蹙眉。
“当当。”
金属音刺耳,为端坐白袍者右手边的魁梧人弄出的彻响。
他持柄阔剑敲了敲置地的巨盾,好像要强调今日主题,不善目光闪动警告意味,希望庄牧能够收敛姿态,否则不客气般,甚至凌厉杀意已然不加掩饰地盖来,仿若随时随刻即能行使镇压之举。
“退下。”
高居的人伸手,拦下了右侧的人,目光是那么的仁慈,说是一片天空一片沧海都不为过。
外人受之,立即不再追迫,只是冷眼旁观庄牧。
看见不为所动,同样含笑的庄牧手托腮,于那分说道:“抱歉。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众哗然,神色中那份不屑与藐视越加明显了,更有人直接呛声:“我们的和平使者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而这次,是坐在白袍者左手边的人在说话。
白袍者则慢吞吞,用着一如既往的无害眼神注视庄牧,凝声道:“且说,不必害怕,也无需担忧。毕竟新生一代里,唯独你一人还未曾建功立业,故而当下有此迫切,也是情有可原。”
就像长辈指点晚辈一样。
其余人陆续点头,认为这语气没有任何问题。
盖因这偌大一族信奉力量至上,而出声的这位,实力之强劲,虽然明面副首领,但暗地早已钦定为继任。
现在他们就是在附和。
——附和这位将有能耐统一这纷乱大世的王者。
可恼怒的是,庄牧不识抬举般,双眼弯得像月牙,闻说王者金玉之言,仅仅在那轻呵了几声。
众人怒目圆瞪!
打量庄牧其人,形体羸弱,而且据说因为突变缘故,那些大族该有的特征,比如尾巴比如犄角悉数消失,除却熊熊不灭的黑焰尚能证明纯净血脉外,其余完全看不出是本族人,甚至追究无争脾性,指不定是死对头那边的。
但白袍人耐性很好,真的很好。
摩挲食指的指环,整个人仍以族内少见,可谓特有的宽怀注视庄牧这个出格者,无波瞳眸放绽仁慈之光辉。
唯独眼细的看见,其光芒之底渊潮涌动,如同蛰伏有一头混沌巨兽。
“这个人,要一揽大潮了!”拥护者兴奋。
首领箴戒,这就是白袍人正抚弄的指环名字。上面刻有七十二道先辈箴言,据说藏有通往无上的秘密。
只有经过潜藏内部灵魂认可的人才有资格调动其伟力,而这考验,白袍男子很早就通过了,约莫年幼时候便为授权柄,当际只差重冠加冕。
然面对无言大恐怖,庄牧思绪没有半点波动。明明展颜在笑,眸光却冰冷得似一块万载不化的玄冰。
不卑不亢道:“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这天下人,无论这边还是对面的舒哈鲁部落,交战之初无非是为了食物,倘若我造出个无限食物的法术,是否就能止住这场无谓的战争了呢?”
众无声。
好久。
啪啪啪啪。
白袍男子率先鼓起了掌。
“赞美你。”他说。“好极,妙极——”
“荒谬之极!”有众多跳出,指着庄牧鼻头开骂。
一者言:“那些牺牲的,你就这么看着他们白白流血?”
又有人道:“这样的天真,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了吧?”
尚存冷笑:“怕是那边的那个人,举族高捧下也不敢这么开腔,倒是你,你还真是好胆!特别是逢此大败之际,妖言惑众,简直动摇军心!”
当即有人启奏白袍男子:“论动摇军心,论作何惩戒?”
白袍男子沉吟不答。
他很少做表面恶人。
旁边的人会意,提起蓄势待发的兵器,利落挥斩向远处庄牧。
分明极快。
可很多人反应过来了,就像预先排练过一样,各自有序地腾出通道,目光随着这道肃清残党的攻伐齐动。
“当!”
耳听得巨响,令人不敢置信的事发生了。
那个人——他们心中的弱小——弹出了一个手指头。
很细,很微渺。
却轻轻抵触阔剑上,任凭阔剑百般递力与使劲也不得寸进!
“你——!”
正震骇这份举重若轻的实力,另一道攻势将要来到。
庄牧不慌不乱,另手同样屈弹指头,这次只是遥遥对点,就生一股伟力将这杀伐震退,尚反噬到出招的人,让其全身崩开无数伤口,伤口处汩汩流血,整个人大口呛吐一地碎肉!
可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包括白袍男子,此刻也不得不聆听属于庄牧的声音。
“你们认为荒谬?”庄牧在那问,眼看的是白袍男子。
闻听如此。
白袍男子终于说话了:“的确荒谬。”
试图站起。
下一刻,有无法言喻的压力加身,并逐一镇盖在了诸众肩上,让他们不能抬头,被硬生生按在座位上,只能低眉垂眼地看。
冷汗不断地渗出,湿透了背。
“荒谬在哪?”庄牧问。
白袍男子冷声:“荒谬在天真。”
其余人亦是认同,可他们被沉默了,发不出话,连声援都办不到。
庄牧歪头道:“天真?”
他语气奇怪。
“天真。”白袍男子不疑道。
庄牧突然笑:“所以你至今只是个副把手。”
在众人颤抖的目光下,佩戴白袍男子食指的首领箴戒自行脱落了,缓缓飘向庄牧那边,并且发生变化。
迎风招展,变得大起来,最后化作一项王冠,匹配地盖在了庄牧的顶上,衬得其人凛凛,外面巡逻千万人不约而同地跪拜!
有如……朝圣!
“怎么可能!”白袍男子失色,“他们怎么可能会认同这样天真的你!”
面如死灰。
其余人亦是脸色苍白。
庄牧则展颜:“你认为天真,那是因为你未曾看透。而他们看透了,所以选择了跟随。”
说时。
指环闪动,照印出一副画面,画里是庄牧,身形伟岸高大如天,脚下有无数的人正斗争,哪怕粮食积堆如山高。
可渐渐的,那些放不下仇恨或另有所图的人逐一毙命去。
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提及战争,因为仇恨的锁链已经断裂,只剩一群失去思考的人在那活着,却有如行尸走肉木讷。
白袍男子视之悚然,“这,就是你所言的可能的真正结局么!”
庄牧道:“是否,很像你追求的无上?”
白袍男子不语。
这样的奴役万千,为所欲为,的确就是他心中追求的无上。可他震动的是,庄牧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
“因为我洞悉了。”庄牧突然开口。
这一瞬——
恐惧如潮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