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人性泯灭（上）

　　初升的阳光越过山头，透过屋檐，无私的普照着大地。

　　小姑娘目光坚毅，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她心中的坚定更重要的东西。

　　水妙轻轻的吐了口气，点了点头。他本想留下点什么来报答小姑娘的恩情，但马上就否定了。这个镇上几个月都没有其他人出现，而她依然不取其他家人的分毫，如果留下金银财物，那便是对她的侮辱。

　　门外，清脆的马鸣声，小六幽幽的飘了过来：“我们该上路了。”

　　水妙点了点头，对小姑娘报以微笑：“后会有期。”他没有抱拳，没有用江湖人惯用的礼仪对待这个朴素的小姑娘。

　　江湖是危险的，是残酷的，是肮脏的。

　　小姑娘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这是她三过月以来见过的第一个人。人在孤独的时候，通常最厌恶的也是孤独。

　　水妙骑上马，马缰一拉，便朝东方走去。

　　走了约摸十来分钟，他忽然拉住马缰，停在了原地。此时他已经出了村镇，这个小村子本来就不大。村子死一般的寂静，三个月，没有人再回来。

　　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孤独的游走在山野之间。突然有一道光芒照射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慈祥的脸，有如母亲般的关爱。

　　如果十年前，他没有遇到宁清秋，他会怎么样？

　　继续孤独吗？还是，已经走在了复仇的道路上。那个，自己的另外半魂，岂不是自己的另一条道路的写照？

　　人生，总是徘徊在三岔路口，回头，前进，选择。每一次的选择，都将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驾。”水妙一咬牙，原路返回。

　　小六茫然的看着水妙，不明所以：“他这是又犯的什么病？”

　　灰蒙蒙的泥路上，小姑娘正捡着小石子，这是她自娱自乐的一种游戏——抓石子。贫穷人家的孩子，总要找些娱乐的方式，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在她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匹马，马上跨着一个人，这个人，正伸出一只宽大的手。

　　“走，我带你去找家人。”水妙的手，也许从来没有真正握住过什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应该握住些什么。

　　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后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恩。”

　　马背上多有颠簸，水妙故意放慢行程，根据小姑娘所指的方向前进：“他们就是被官兵带往这个方向的。”

　　“恩。”水妙继续往前行驶，小六则不解道：“你为什么要带着一个累赘，或许她的家人早就死了。”

　　在这个年月，越是弱者，越是难以保命。

　　水妙微微皱眉，传音给小六：“你觉得官兵会不会无缘无故的带着一个村子的人？”

　　小六道：“当然不会，在朝廷眼里，以耕地为生的贫户，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带这么多人走，无非是为了征用劳力。”

　　“是嘛。”水妙并不太了解这些，在他印象中，柯怀玉是个仁慈的君王，国以民为本，一直都是柯怀玉常挂在口头的话。

　　一连路过两三个村子，都是没有一个活人，路上，寂静得可怕。

　　水妙的心，也是越来越沉重。

　　水妙道：“如果是征用劳力，会带着老人和小孩吗？”

　　小六道：“当然不会，带老人和小孩去干什么，吃闲饭啊。”

　　沿路村庄的屋子也和小姑娘他们村子差不多，由于常时间没有人居住，家畜有的俄死，有的成为了野畜。屋中传来一阵阵恶臭，路上到处都是牛粪狗屎。

　　前方有一个铁匠铺，比城里的铁匠铺还要大上一些，几口炉中留有还未点燃的焦炭，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铁矿和一些废弃的铁棒。

　　再往前走，一个巨大的牢笼已然锈迹斑斑，铁笼有一半还未完成，便被废弃于此。

　　水妙嘀咕道：“奇怪，这是在批量生产牢笼？”

　　随即，水妙问小姑娘：“小静，在官兵把你父母抓走之前，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大量大流窜逃犯？”

　　要制造大量大牢笼，只可能是有许多逃犯要关押，而城中牢狱不够用。

　　小姑娘想了想，手戳着下巴：“没有吧，我也不知道。”

　　再往前行，在远处，一个个巨大的牢笼，每一个都有死五米高，能一次押送四五十名犯人。而这样的牢笼，足有一百多个。

　　还未走到近前，就已经闻到一股股恶臭，秃鹫成群结队的在周围游走，努力的往牢笼里伸着脑袋，啄食着牢笼内的腐肉。

　　那一个个巨大的牢笼内，关押着的都是人。

　　烈阳当空，空旷的山野中，给人一种阴森冰冷的感觉。

　　那些人，已经死了。

　　在牢笼外的，都已经被秃鹫撕扯的七零八碎，从他们的面相看来，死前经历了巨大的折磨与痛苦。大部分的尸体已经风干，蚊蝇在尸体上落下、盘旋。

　　水妙怔住，纵然已经看过死亡的他，也不寒而栗。这番情景，比青江城惨状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他们的服饰，粗布麻衣，补丁甚多，也有穿的好一些的，也都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死前必定是经历过挣扎、反抗。

　　而更令水妙吃惊的是，所有人，都没有手掌。

　　被砍下的手掌，被丢弃在离牢笼三四百米的地方，堆成一座小山。手掌堆成的小山下，一群群野狗正在翻找着看看有没有带肉的骨头。

　　这一幕幕，无不触目惊心。

　　小静当初就哭了起来，如此骇然的情形，这样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承受得住。

　　水妙的胃里一阵翻腾，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小六环视一圈，他对这种景象，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这得有万把人吧。”小六忍不住咂咂嘴，对于小六来说，这倒真不算什么，三千年前的战斗，持续百年，死的人都不能用数字来形容了。

　　水妙跪在地上，双手杵着地，不断的干呕着。昨天本来就没吃什么，当然也吐不出来。

　　小静哭的更大声了，手上抱着一颗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头颅：“父亲，父亲。”

　　“这小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小六觉得奇怪，她是从哪里知道那是她爹的。

　　水妙勉强站起身来，走来过去：“这确定这是你父亲？”

　　小静点了点头，抽泣道：“我父亲一只眼睛在打猎的时候被老鹰啄了去，脸颊的骨头撞在大石头上留有裂痕。”

　　水妙看去，那还粘着一些肉屑的头颅上，果然只有一只眼睛，脸颊左侧上有一条轻微的裂痕。

　　水妙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很多与死亡相关的画面。

　　他这短短的二十载，经历过太多太多的死亡。

　　水妙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里，是哪座城池管辖？”

　　小六被水妙的表情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在水妙身上发生过灵魂分割又融合的事，还以为水妙人格分裂，战战兢兢道：“燕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