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骨扭动,有如龙梁伸展,弓身略屈躯,下一刻即似箭矢脱弦疾发,踏土裂地绝尘嚣,猎猎伴起风雷音。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
便是敖小龙也就堪堪辨清轨迹,此刻还在瞪目,直勾勾地看那玄妙剑法,好似观想到未来光景,目睹见青衫客力绝开太平一幕。
意境之宏大,牵引了在场万有思绪,直到好久,好久好久,落日黄昏时,方有人神色恍惚地悠悠转醒。
——是鬼华!
意识到已脱离如梦似幻的臆想,他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万分,愣愣而不敢置信抬眸,却发现青衫客早已离去。
放眼望,还能遥遥眺见那远远而显稀疏的背影。
“我败了。”
鬼华心中有这么念想。
“他果然不杀我。”
脑海又起如是念头,旋即心绪平复,只有一句存在:“他也不会杀我。”
是那么的不疑,那么的坚定,犹如亘古铁则。
……
“旭少牛逼!旭少天秀!”
左肩的敖小龙疯狂开吹:“旭少你这招跟之前那记‘止戈’有些不同啊,难道是圆满了,或者……升华成另类?”
它半带试探着询问,眼中残留挥之不去的余悸,显然也是被吓着,不解疑惑心头难安定。
韶旭则说:“这是我草创的剑法。”
草创?骗鬼呢。
敖小龙心中腹诽,反正它敖日天不信,罕有地公开质疑,嘟囔着说道:“草创就厉害到这地步?”
像是自语,不认为古来今往还有才情高到这程度的人。
韶旭闻言却轻笑:“你这阿谀功夫,倒是越发熟练了。”
以为敖小龙还在拍马屁。
敖小龙脸红,索性直白:“老大老大你这招好厉害,激时如洪,静时如溪流,隐隐涉及到道境。”
“当世论此间造诣,恐怕没有一人能比肩吧?”
“到底什么来历,有什么说法?”
一连串问题下来,信息量好似巨大,然经韶旭仔细思考凝练一番,发现敖小龙真正想问的其实唯独一个。
便在龟龙二宠翘首以盼的目光下,展颜失笑道:“说草创就草创,还以为我诈你们不成?”
“只是……”
“这招的确有些说法。”
旧剑弃之如敝屣,韶旭再度拾取一株,未变幻剑形,而是眼带迷离地指着这草,询问敖小龙:“你知道这草的一生么?”
草的一生?
敖小龙瞬间想到各种骚话,肯首道:“老大老大我知道,我听过那些说,小草经历过风雨,沐浴过阳光,有荣有枯。”
“老大你提它是要告诉我,草的一生就如同人的一生?”
猝不及防一碗毒鸡汤。
韶旭面无表情,默然而漠然地将手中荒草蹂躏碎。
这时敖小龙才颤颤发觉,它话说得太满、太圆了,可能把韶旭要装的逼给提前装了!
瑟瑟中等待许久,方听韶旭言:“你想得太多。”
只是那目光,怎么看都透发着一股不善意味。
敖小龙连忙应:“老大老大,讲道理草的一生也就那样呀,莫非还有什么别的说法不成?还请老大教我如何道理至简!”
于是韶旭笑了。
不愧是他唯一指定狗腿,缩水概意都能说得这么个清新脱俗以及高大上,便颔首叙述:“草的一生,无非生长与死去。”
敖小龙当即就是一记洪亮马屁:“旭少牛逼,旭少天秀!如此简单明了,之前小弟我着实想得太多!”
还间接承认了错误。
韶旭又道:“那你可知我为何提它?”
敖小龙拨浪鼓般摇头:“老大想法莫测之高深,小弟我揣度不到半点!”
“真的?”韶旭笑问。
“真的。”敖小龙坚定。
“真的?”韶旭再问,目光促狭。
“应该……吧。”敖小龙顿时迟疑。
“应该?”
“应该有那么一点……”敖小龙简直要哭出声。
韶旭叹息:“真是服了你们这两个懒鬼,这都不肯去想,非要我讲得清清楚楚?”
敖小龙辩解:“老大老大,我只是有一点猜测,但害怕错断,引发尴尬场面,说出去丢死人,令使老大颜面无光,所以才谦虚不说破。”
这理由倒动听得多。
不过韶旭懒得拐弯抹角了,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若将寻道路划分为九,这第一步就是启程。”
“‘止戈’的第一步,启程?”敖小龙问。
韶旭摆手:“人,总是会变的。我的初衷不是止戈,我也没发现我的初衷,所以你不能说这是‘止戈’的第一步。”
原来如此。
敖小龙大悟。
相比那些未曾启程,还待在这一隅的人而言,这启程之意向着实惊世,鲜有能抵御这来自大世,来自血脉深处的渴战诱惑。
“那下一招,也就是第二步,老大可有规划好?”敖小龙关心。
能亲眼目睹一套绝世剑法出炉算得上一种荣幸,敖小龙也乐得承受这种荣幸。
青衫客却道:“命运无常,前路谁又说得准呢?”
“或许……第二步的时候,我就会如同小草一般,刚刚生长与启程,就迎接无波澜的灭亡,那些缤纷想象的都沦为笑话。”
整个人心绪淡然而惆怅。
敖小龙愣住。
它从来没有在韶旭面容上看到这样的神色,纵使明知,这就是一个前路不知去向,回首不知归途的匆匆客,理当有这样的作态。
但不禁的。
它说:“同样是光,有的人璀璨,有的人微弱;同样是人,有的人青史留名,有的人默默无闻。”
青衫客眨眼,“你是想说,要我活得璀璨,或者……死得伟大?”
敖小龙道:“我更希望老大你……成就不朽。”
“不朽?”
青衫客哈哈大笑:“不朽,你说不朽……”
他好像听到天大笑话一般,眼眶却略泛红。
只有敖小龙还痴痴的,认真道:“是的,不朽。”
看着韶旭笑,笑到歇气,笑到泪流,最终沉寂中缓闭上双眸,良久方睁开,眼里是万世的光景,飘摇着沉浮瞳仁。
“辰宿亘沧溟,浩淼峙渊渟。”
“那样的不朽,是多么的孤独啊……”
一声轻叹,青衫客好似个没事人般,再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