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街边，烧烤摊，一行六人。
整条街都空荡荡的，唯一的声音就来自这桌烧烤摊一伙人的喧嚣。在周围五六十个空掉的啤酒易拉罐的作用下，几个人大着舌头的谈论声确实不小。
“叮叮叮……”
又一个空罐子被扔到脚边，跟一众兄弟们碰了头。男人伸手去箱子里摸了摸，草了一声，回手抓起桌上不满的酒杯：“就这些了，来吧。”
大致匀了匀，六个杯子里的酒并不平均，不过他们也满不在乎了，举起碰了下，一饮而尽。
“妈蛋，没喝够。”那男人放下杯子后骂了一声，随后看向旁边一个眼镜仔：“该你去了。”
“靠，那便利店两公里，还要喝？”眼镜仔怒，“非要喝这个酒？从这拿点别的不行？”
“我喝不惯青啤。”那人坦荡回答。
“那你自己去啊！我还愿意喝青啤呢！”眼镜仔又怒。
“妈蛋！让你去你就去，逼事咋这多？人家一个个跑去买酒时候说啥了？快去，别在这唧唧歪歪的！”
这帮人不说年纪相仿，但相差的也不多，顶死10岁的样子，看上去也不是一般二般的惯了。于是，旁边人开启了助攻模式：
“呦，奶妈翅膀硬了，敢跟MT叫板了呀。”
“小王啊，有一说一，这次确实该你了。”
“就是说，你忘了你单手谁一宿一宿不睡给你打出来的了？”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谁也别找不痛快的事啊。”
一时间眼镜仔小王成了众矢之的，尽管是玩笑。不过这人心态倒是不错，无奈翻了个白眼：“靠，牧师没人权。”
说完就起身准备跑去两公里之外买酒，想了想，他又回过了头：“不行，路这远，你们得有人陪我跑一趟，不然我不去。”
环视一圈，也没见有人主动请缨，MT看样子是真的还想再喝，草了一声后也跟着站起身：“得得得，小爸陪你去成不？”
尽管被口头上占了便宜，小王却也不大介意的样子，点点头。看他这般顺从，先后有跳起两个家伙：
“他二爸也跟着跑一趟吧。”
“还有他野爸我！”
这次眼镜仔不干了，一顿拳打脚踢的舞舞旋旋追着两人，只可惜全数落空，四个人就这么笑骂打闹着跑去买酒了。
看得出，他们确实有些喝高了，不过也确实喝得高兴了。
几个人声音渐行渐远，剩下的两个从店里取了几块炭出来，又跟店家要了两瓶青啤，一人倒了一杯，守着加了炭的炉火翻弄烤串，月下小酌。
“不怪人小张不爱喝，这种青啤真不咋地。”一个人咂咂嘴评价着，然后摇了摇头，“还是瓶装的。”
这也是个戴眼镜的人，不过气质上跟小王那个眼镜仔截然不同，隐隐透着一股领导气场。
“啥酒不时酒，凑活喝呗。”另个人倒是挺淡定，说话间喝了口酒，“我喝着还不错。”
他是出场后唯一没说过话的那个，不管是之前三三两两胡侃时，还是后面声讨小王让他跑去买酒时，这人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喝酒，微笑，听一帮人吹牛逼，然后再喝酒。
“《龙火》也停了，最后一款外接键鼠的网游。”又喝了口酒，他瞥了一眼戴眼镜的人，“工作室下来有啥打算？”
“看老李吧。”戴眼镜的人叹了口气，而后狠灌了一大口：“前几天我俩聊过这个问题，他的意思是咱几个分分东西，就这么散了吧。”
“就这么散了？”
“不然呢？”
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对着闷闷的喝酒，架子上的串已经散发焦糊的味，可没谁再去翻动一下。
不多时，两瓶酒先后见底。
“那个《第二天堂》怎么样？”
喝光了酒，那人猛然抬头，炭火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怎么，还想换个平台继续打拼？”戴眼镜的人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它开服已经一年半了，现在去是不是晚了点？而且它跟之前的游戏都不一样，跟其他的也不一样，是全息的，要玩还得穿那套感应的衣服，连带客户端外接舱，不便宜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都进去里面，又能怎样？”
“能把工作室延续下去。”
“真的吗？”
“那是现在全球最夸张的游戏，在线人数比《龙火》多几十上百倍，空间更大。”
“工作室也更多。”
“可我们是第一工作室！”
说到最后一句，那人的语气异常坚定，一字一顿。
“第一吗……”另个人看向夜空，再次笑了，笑容很惨，“小秋，你知道LKP什么时候被誉为《龙火》第一工作室吗？一年半之前。”
“一年半之前……《第二天堂》刚开服的时候？”被称为小秋的年轻人反应着实快，哪怕喝了不少酒依然在第一时间找到了两者的关联，“因为《第二天堂》开服，所以分流走了《龙火》其他的工作室？”
“那你知道那些工作室现在在《第二天堂》里面都是什么水平吗？打金团。”
小秋没说话，因为他无言以对。
原本在《龙火》里跟LKP同一水平线的工作室转去《第二天堂》就只能沦为最低级的打金团吗？这真的很难接受。LKP在《龙火》是什么？是顶级材料的垄断者，是所有记录的刷新者，是全部玩家都需要仰望的存在。
其间落差，不言而喻。
小秋也是因为LKP的名头，才于半年之前加入了这个第一工作室。
空气再次安静了，这次连喝酒的声音都没有，就只能听到偶尔有油滴到炭火上的一阵滋滋啦啦。
许久，戴眼镜的那个终于开口：“你是个不错的苗子，天赋很高，今年也才二十不到，想再拼拼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我们最大的手速优势，在全息游戏里面彻底没了。”
小秋没答话，而是问了一句：“赵哥，你为什么玩游戏？”
“为什么玩？”戴眼镜的人顿了顿，反问道，“你呢？”
“我不喜欢现在这种被规划好的人生，想做点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只能在游戏里。”小秋的回答一点迟疑都没有，想来这也不是临时想到的答案。
小秋的话不无道理，现在的社会已大不如从前，激增的人口早已超出这颗星球所能承受的范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为了维持这种小心翼翼，大片的钢筋混凝取代了曾经的丛林湖泊，以为多出来的这些人口提供局所。而完美详尽的福利更是必不可少，即便对社会贡献为负的庸碌之徒，政府也能保障其从生至死平稳安逸。
这对平凡之辈而言确实担得上福利，可对那些伴随着与生俱来的野心的人，反倒就成了束缚，这也是小秋说的被规划好的人生所指。
大致意思是什么呢，举个例子就是不论是凤凰孔雀丹顶鹤，你只要乖乖的跟鸡群一起待在养鸡场里，每天活着就好了，这里非但衣食无忧，还没有任何能威胁到你生命的东西。至于其他层面就不要奢望了，因为鸡群从没奢望过，而这个养鸡场就是为他们搭建的。
如果当前你的所有烦恼都能用涨点工资来解决的话，那当国家负担了你的学费，生活费，房费等等一系列你会觉得头大的困扰，甚至还推行游戏防止你闲着没事瞎琢磨，你需要做的仅仅是不要给这个社会添太大的麻烦，你觉得划算否？
或许有的人会沉迷于这样的安逸，但显然小秋不是。
越想越闷，小秋突然抓起桌上的空瓶朝马路中央狠狠的丢了出去。
酒瓶应声碎裂，碎玻璃天女散花般四散。几乎同一时间，隐藏在街道四周的清理治安机器人“滴滴”叫着就围在了碎酒瓶的周围，三下五除二，最后一片玻璃碴也被它们清扫掉了，路面干净的就像酒瓶砸过来之前。
这一切做完也不过弹指，之后这几个机器人的摄像头都聚焦在小秋身上——因为是他丢的酒瓶，身上闪烁着带有警示味道的黄色灯光。
这种机器人具备清洁路面维护治安的作用，被人们贴切的称之为“片儿警”。别小看它，片儿警也是警力的一部分，这些不过30公分高的小东西配备有中远距离的电击枪，如果指示灯变成红色它就会对罪魁祸首开枪。
见小秋不再有过激举动，片儿警们先后回归各自的岗位，街上又安静了。
用下巴指了指之前发生的一切，小秋的意思不言而喻：“看吧，这操蛋的社会。”
“是啊，这操蛋的社会。”赵哥笑着点头，笑容中带着些许悲凉的味道，而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操蛋的社会。”
这时，一通电话打断了两人的悲叹，来电者是小王，就是之前那个眼镜仔。
“赵哥？你俩快过来吧，张子豪跟便利店店员打起来了！”小王的声音很焦急，刚接通就机关枪一样突突过来，“老李跟大炮也喝多了，别说帮着拦张子豪了，这俩人也抓着人店员一顿揍。‘片儿警’五六个就在旁边，我看随时可能亮红灯，枪口都举起来了！”
“这就过去，你拦着点他们！”赵哥表情变得严肃，“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这小王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不然也不会选择牧师这个需要冷静的职业了，所以这件事肯定不是恶作剧。小秋已经第一时间去结了账，出来拿上东西跟赵哥就往便利店那边赶。步行当然会很慢，不过这也是唯一的方法，这个时代的车子都配备酒精检测仪，一旦发现车里有酒味那就怎么打都打不着，甚至已经启动的车子都会就近到路边停下，哪怕自动驾驶也不拉喝酒的乘客。
“怎么回事？”快步行进中，小秋问。
“这个小张，唉。”赵哥语气很无奈，“昨天不是《龙火》运营最后一天嘛，今天0.00就停运了，那便利店有一条‘传统网游终将落幕’的消息，小张一看就急眼了，让店员把消息删了。店员也没那么大权限，删不掉，然后就打起来了。”
虽说是无奈，可赵哥语气里并没有责备之类的意思，毕竟他们是最后一批传统网游的拥趸，看到这样的消息心里自会不舒服。平常或许还能压抑，偏偏赶到《龙火》停运和七八升啤酒下肚，火气怕就不那么好抑制了。
“严重吗？”小秋又问。
“倒不严重，几个人也没高到那个程度。”赵哥说，突然他就笑了，这是这一晚他第一次会心的笑，“扣电话时候我还听到那边小张叫唤‘妈蛋的牧师不知道奶，还他妈打电话！’，快点走，不然上了新闻的话，这场闹剧真就是传统网游的落幕了。”
听了赵哥的复述，小秋也笑了，这倒是很符合张子豪的性格。而且情况没那么严重，两个人也就不用紧赶慢赶，权当步行醒酒即可。
走了很远，前面六七百米已经能看到那便利店以及围在外面的一圈“片儿警”，赵哥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转过头正视着小秋：
“对了，之前你问我《第二天堂》怎么样。如果不甘平凡，你真的可以去试试。平心而论，这是一款不论任何方面都不逊色《龙火》的网游，甚至更好。”
“这么好玩？”
小秋好奇，赵哥这个评语真的很高，因为《龙火》已然是融合了无数优秀网游的精髓，说这是MMORPG的巅峰之作都不过分，在这个传统网游逐渐低迷的时期，这款外接键鼠的游戏硬生生从一帮VR和体感游戏之间杀出一条血路就是证明。
如果不是刚好碰到了首款全息游戏《第二天堂》，或许它还能杀得更远。
赵哥身为LKP工作室的元老，他的评语自然中肯，然而接下来赵哥的评价更上一层楼：
“‘体验’要比‘玩’更适合，相比游戏，它更像另一款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