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距寒山城百里外的黑豹营开拔至寒山,上万兵士将整座城池围的像铁桶一样,魏破天与魏寒尘这俩表兄弟脸色发黑,像便秘了半个月般让人看得难受,副将默默跟在旁边不敢开口发言。
城内的捕快衙役已经紧张地搜捕了一夜,魏墨离遇刺的消息如草原上趁着风势蔓延的野火,以惊人的速度烧到了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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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闻涵起的很早,简单洗漱打扮毕出了篱笆围成的小院。
寒山城偏西南面的一处民居房,闻涵径直推门而入,仿佛知道门没锁一般。屋内空间并不大,一张铺着薄单的砖砌成的床、邻床的桌子摆着一盏油灯、茶壶茶杯,仅此而已,虽干净但简陋的让人心疼。
一位黑裳的女子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眼打坐,黑纱将口鼻遮掩,看不清全貌。
闻涵进来后,黑裳女子并没有睁开眼,仿佛知道来者是谁,闻大军师在她身前站定,表情平静。
“昭雪,好久不见。”闻涵说道。
女子缓缓睁开了眼,长睫毛如蝴蝶振翅好看地动了动,似乎是在轻笑。
“你……不走么?现在城防并不算严,待寒山完全被封锁,到时候想走就有些难了。”闻涵看着黑裳女子,美眸里生着担忧。
“我为什么要走?”被称作“昭雪”的女子开口了。
“昨日的刺客是你故意放进来的吧,否则以堂堂影武姬的身手,又怎可能让自己的保护对象轻易被刺客得手?”闻涵好看的眉头皱起,“我能知道这一点,太尉难道不知?如果你不走,你觉得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被叫做“昭雪”的女子便是被太尉派来暗中保护他孙子的绝顶高手——影武姬了。
“没想到还有能让‘知闻天下’忧虑的事情?”影武姬目光平静,很意外地调侃了一句,随后将视线挪开,淡然依旧,“十九年前我是从死人堆里被太尉抱出来的,从此以后这条命便是他的了,如果他要取回,那我没有异议。”
闻涵调整了下呼吸又道:“你觉得自己的命没有魏墨离那纨绔值钱么?我为你感到不值!”
“或许不值吧,但我不后悔。”黑裳女子诚恳道,“另外,谢谢你这么早过来特意对我说这番话。”
“傻丫头,我看真是练武练傻了。”
闻涵满脸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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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寒山城城主遇刺的消息传到京都,百万人沸腾了。
隶属太尉府的千骑出动,在魏熊虎带领下飞驰向西方。
“闪开!”
一群披着黄金铠甲的武士在京都大道平推过去,弄得鸡飞狗跳、无数的小摊被撞的稀碎,受灾的百姓怒视着这群装点得堪称华丽的战士,敢怒不敢言。
一群捕快们骑着马连忙将道路让开,身穿青色打底的黑鹰劲服,隶属于刑院巡捕房精英,在早上接到上级命令,前往寒山城破案。
“师父,黄金狮牙卫都出动了,难道也是开赴寒山城的?”
捕快队伍中一位刚入巡捕房不久的青年向旁边的老捕快问道,在他旁边还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女,认真的小脸上透着青涩。
老捕快目光沉稳而不失锐利,颔首后开口:“去到寒山城,谨言慎行,多积累经验。”
“是!”少男少女同时应道。
在京都因为魏墨离而做出大行动时,太尉府魏熊虎孙子被行刺的消息传到大街小巷,京都百姓拍手称快,只觉天空骤然间晴朗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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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京都,有着直接利益关联的寒山城民众当然也喜出望外,但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批的捕快挨家挨户搜查、询问着,行刺那日,哪怕在城主府围墙附近逗留过的人都要被带到衙门接受严格审问,寒山城随处可见持着军械巡逻的士兵。夜晚婴不能啼、犬不敢吠,除了接受搜查盘问,百姓们俱皆将大门紧闭躲在家里,各大商铺苦不堪言,生意陷入瘫痪……没几日,怨言四起,在随着一批失职官员被斩,整座城都充斥着肃杀之气。
城主府内,现任衙门理事穿着官服的张千与寒山城守备队队长武平正跪在正堂内,脑袋低垂,身子肉眼可见的瑟瑟发抖,风尘仆仆的魏铁戈冷眼看着两人,昨日才从大曦朝北方边境赶回。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魏铁戈说道。
“大人饶命啊,小人有幸得到少爷赏识当上衙门理事,每日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辜负了魏少的信任。”张千涕泗横流着求饶,随后猛地指向一边的武平,“是他,身为寒山守备竟玩忽职守,让刺客才有可乘之机,大人一定要治武平的罪啊!”
旁边的武平目瞪口呆,见原本关系极好的张千为了保命竟无耻地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双眸瞬间变得血红:“铁戈大人,我举报,张千自任职以来受贿无数,还强抢良家民女,弄得整个寒山官场乌烟瘴气,民众怨声载道,还乱立苛捐杂税,加重百姓负担,还有……”
张千大急:“大人明鉴,我收那些钱,也是为了少爷呐,小人……”
“够了!”魏铁戈嗓音有些沙哑,似一头压抑着怒火的雄狮,“身为我儿随从,竟护不得主子安全,留你们何用?”
只见魏铁戈举起右手呈刀势挥下,立马有四名披甲兵卒上前。
“大人饶命啊!”
“小人知错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在张千武平破声的喊叫下,两人像死狗一样被无情拖拽下去……
魏墨离寝室外,十几名寒山城最好的大夫连同从京都派来的太医们交头接耳讨论着,魏熊虎紧蹙着眉头看着他们,首席御医黄乙丙从房间内走出来,老太尉连忙迎上,只见黄乙丙摇了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嗡!”属于上位者的威势瞬间被散发出来,魏熊虎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里低吼了句:“继续给我治!”而后想起了什么,看向旁边的亲卫:“影武姬在哪?”
亲卫连忙说道:“已经被关起来了。”
“带我去,我要亲自审!”说着大步离开。
黄乙丙拭了拭额上的汗,面带苦涩为难,又进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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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已经被数百兵士围住,而府内的下人被全部带走审问,连带着从寒山城内搜捕到有嫌疑的平民,数量庞大到五百人。
已经连续几日的抢救,所有的大夫几乎未阖过眼,熬得通红,使尽多年积累的医术硬生生吊着重伤的魏墨离仅剩的最后一口气。
“吱~”门开了,黄乙丙走了出来,看向院中站立着的魏熊虎魏铁戈等人,除了审讯犯人外,连续几日两父子几乎一直待在魏墨离的门口等候着消息,城内的其他事务则交给魏破天与魏寒尘处理。
黄乙丙有些不敢看老太尉殷切的目光,满脸的皱纹仿佛拧到了一起。身子躬了躬,缓慢地摇头。
“老夫……尽力了。”
听了大曦朝首席御医的话,魏熊虎粗糙的手颤抖着,闭上了眼,一滴浊泪从看起来瞬间苍老的脸上流下,身子摇晃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被魏破天魏寒尘两外孙扶住。很快魏熊虎睁开了眼:“铁戈,再给你两日时间,如若再查不到刺客,那牢中的那五百多人,全部处死,这是死令。”
“姥爷,那可是……可是一千多人呐!”魏铁戈因为黄乙丙的话还没有回过神来,说话的是魏破天。
“能救活离儿的命,就算是屠城又算什么?!”魏熊虎冰冷的声音让魏破天这位年轻人目瞪口呆。
“是,父亲。”从丧子的噩耗中回过神来的魏铁戈没有一丝表情,像行尸走肉般机械地回答道,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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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令下达第一日。
魏墨离身亡的消息并没有被封锁,第二天寒山城的民众就全部知道了,在还来不及庆祝时,那“两日期限百人问斩”的骇人军令引爆了整座城池。无数民众聚到太尉所在的城主府抗议,但门口全副武装的帝国军队林立着,百姓们大骂声、哀求声、数落罪状、喊冤等等在两个月被压迫蓄积的怨气全部释放,学者书生秀才联合拉出一张巨大血书,在城主府前长跪一日,膝盖被磨出了血。这一日因为军民冲突,死了数十个有些激进的百姓,千人受伤,城主府前的地面被鲜血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
死令下达第二日。
古于修在闻涵所居院外焦急站了一日,未得相见。
为五百人的性命请愿的百姓数量比第一日增了一倍,一些冷静的人绞尽脑汁想将太尉的残忍命令传达出去,让全天下人知晓,只不过全城封锁,被军队包围,插翅信鸽亦无法飞出。整座偌大的城池如笼中困兽,喘息着、挣扎着,遍体鳞伤,不得解脱之法。
夜,魏墨离寝室内,两个少女坐在地上紧紧贴着主子,几米外是气息全无的魏墨离的床榻,整个院子没了前几日的热闹,寂静一片,偶有乌鸦发出难听哀丧的鸣叫。
“小婉,为什么要让咱们两个守夜啊,总感觉有些瘆人。”一位丫鬟打着冷颤说道,只感觉寒意渗骨,但天并不冷。
“没事,坚持过今夜就适应了,等魏恶魔下了葬,咱们也就能过安生日子了。”另一位少女低声说道。
“嗯。”刚开始说话的那个女孩有些怯怯的看了眼床榻后,连忙挪开,心中默数着“一、二、三…”以让自己分心。
因为府上下人被清空,两人都是从外面临时雇来的丫鬟。
“清儿,我尿急去茅房上个厕所。”小婉突然说道,打断了默数的少女。
“我也去!”清儿忙道。
“不行的,军爷交代这里必须留一个人看着,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哎…别。”名叫清儿的丫头张了张嘴,但没留下内急的伙伴,屋内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小丫头身体有些僵硬地坐在那里,祈祷着同伴赶紧回来,就在这时,床那边一声轻微的响动让少女浑身汗毛竖立。
“喂~”她朝床那边唤了声,并没有人回应,少女害怕的都快哭了,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站起来一步步硬撑着发软的双腿挪到床榻边上,看着脸上无一丝血色的魏墨离躺在那里,在两天前,他被大夫确认死亡。
少女畏惧的细细观察,已经停止呼吸的魏墨离在这几天被大夫“折腾”的消瘦了不少,看起来清秀了很多,竟让二八芳龄还没有心上人的小姑娘心生些好感,暂时忘记了眼前是一个死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魏恶魔么?这么年轻,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跟隔壁经常过来帮忙的阿牛哥差不多嘛。’清儿认真看着,生出不真实的感觉,硬生生制住了想要碰一碰他那张肉嘟嘟脸蛋的冲动。
“吱~”就在这时门开了,少女猛地回过脑袋,是名叫小婉的姑娘上厕所回来了。而在她回头的一刹那,躺在榻上的魏墨离睫毛微微动了动,只不过没有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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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三辆马车在一波骑兵的护送下冲到了宣州主城下。
“什么人?州长有令,子时已过,全城宵禁,不得任何人进出莫干城。”一名将领在城墙上喊道。
“嘶~”拉车的马硬生生被车夫制住。
“大胆,铁戈将军夫人在此,还不快快开门。”
马车帘子被素手掀开一角,一位面容略有些憔悴的美妇现身。在火把映照下,守城将领依稀辨认出是太尉魏熊虎的儿媳梅翩翩,连忙告罪:
“属下不知魏夫人至此,还请赎罪,快开城门!”
载着太尉府家眷的三辆马车驶入莫干城,在骏马粗重的喘气声下飞驰在无人的街道,速度不减地横穿过宣州主城,向着寒山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