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眉弯来了一个贵妃醉酒。
一朵枯萎了珍藏了好久的童年阿牛戴在我发髻的花里的那场梦幻。
草长萤飞,才深了一池春水,前呼后拥的是我随从们衣着光鲜,低眉俯首,浩浩荡荡的随着我在大明宫北边的园子里留连。
我微拢秀眼,轻展霓裳,扶风款款的怡然四顾,忘却了是人入深宫的第几个春秋。
他们都说我是蛾眉淡扫,一顾倾城,我平时的装束被周围的众多人们效仿着,风靡不止,直到现在人们还会说起当年和我有关的霓裳羽衣(要是生在现在一定是个著名服装设计师、音乐家、舞蹈家......而不仅仅是四大美女之类的如此单薄不堪的、如此孤零零的区区四个字)。
不知道我的家乡,是不是也一样的春意融融,牛羊放草。
只知道我是这个国度里被许多人羡慕甚至是妒忌,在看似无边的生涯里,我正在别人的梦里,当着自己的无上高贵荣宠。
“云想衣裳花想容”在我年幼的时候,哪里知道这个国家里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的人物会在将来的有一天,给我写下那些唤作清平乐的辞章,被后人代代相传。
彷佛旋转在云端硕大的舞台,做着我自己一个人的表演,在给谁看,哪里知道我会苍老,哪里知道我微薄的身躯会葬送在了那无法推托的三尺白绫之下。
我爱着的真是这个给我万千荣宠的人么,我的自由,我的年华,都在这些唯唯诺诺,无一人堪逆的声音里头蹉跎殆尽。
那悬挂在云端天角的舞台,有云彩作的帷幕,白玉作的屏风,荔枝的琼浆蜜水,没有人喝彩,没有人光顾,七月七日的那次乞巧,蹲坐着九头狻猊的香炉里麝香燃烧后的那袅袅青烟,裹着这里的火焰流云,曾经在这个我醉了无数次的浮明殿上空回环缭绕了好久。长安回望红尘一骑的遥遥驿路上,曾经累死过多少匹汉血宝马?
伴着寂寞宫闱的锦帐流苏,伴着月下桃花的清酒乐坊,烛影摇红,丝竹管弦,紫阁凌烟,金镜画眉。被麻姑兽相般的岁月一点点蚕食我的容颜。
我的妆奁之内有同年阿牛给我摘了并别在发髻上的一枚干枯许久,珍藏多年的鸢尾,有寿王李瑁当初作为信物送给我的合欢梳子,还有我落发当时的那缕青丝发线。
我就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游走,我就在那沉香亭北倚栏,雕龙画凤,暗品春筹,那起糊涂的后人说我醉了,哪里单单只我一个人!
太白不醉,不成千斗文章。
怀素不醉,难见游龙神草。
芸芸不醉,哪来酒肆成风。
刘伶不醉,阮籍岂不寂寞?
这些人都醉得,难道偏偏独我醉不得?
我醉了,清醒的醉了,因为醉后我还不曾忘记心底的我的阿牛和李瑁,我还在梦里想念并见过他们,一个人可以一生和过许多人么?这是醉了我一生一世的酒,我一直就那么喝着。
喝来了春天,羞死了桃花;
喝来了阿牛,摘落了鸢尾;
喝来了寿王,打开了大明宫;
喝来了李白文章,醉倒了倾城倾国的芸芸众生;
喝来了荔枝,跑断了驿路;喝来了三千宠爱,飘过三尺白绫子......
喝到我死了,还洋洋洒洒的多出一篇长恨歌来。我一生跌宕,空老华清,有谁会想到我的命竟在这醉里梦里雨里风里和那遥远遥远的唐天宝十四年以及那个叫做马嵬的地方并软软的三尺白绫联想到一起。
我身着绫罗绸缎,水袖艴云,忘记了马嵬驿的痛,忘记了阿牛、李瑁、三郎,回到了大明宫、回到了长生殿,回到了夜半无人的时候。照旧随从如云,照旧华筵美盏,照旧淡扫蛾眉,照旧丝竹管弦。
我的笑容比起当年更加秋波摇曳,倾倒众生,我醉了,醉如堕云端的站不住,我戴着凤冠霞帔,穿着莲捧云头锦履,转呀转,突然我倒了,霎时寂寂无声,铜锣黯淡,相继而来的是满堂华彩,掌声雷动,我却依旧梦魇当初,在粉墨登场里头不尽轮回。
原来我不是她,我是我自己,一个同样醉了很久的人,人生如戏,在戏迷们逐渐走出了长安大戏院的背影之内飘摇飘摇.......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枭枭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