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泉的赌窝。堂前。头天晚上那些赌鬼弃掷的一地烟头还没人收拾。
蒋孝泉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抽烟。
蒋孝才从胡志豹家出来后径直来到这里。
“你怎么也不打扫一下?”蒋孝才皱着眉头道。
“慌什么,我这里晚上才营业的。和你大队不一样。”
蒋孝才在桌子靠北方位坐下来,“早点打扫,看起来舒服呗。”
“管他。胡志豹怎么说?”蒋孝泉给蒋孝才递了一根烟。
“他说,只要我们帮他找到儿子,什么话都好说。”
“这个傻逼。那接下去我们怎么做?”
“你故意派几拨人马出动一下。等明天再让人把小孩送过来。一定要交代你那些人绝不能露出马脚。”
“放心好了。”
“那我去大队了。”蒋孝才起身移开高凳,“有个事我正要问你,听说在司法所上班的一个女的借了你几万的高利贷。”
“怎么了?”
“可以呀,我这个做二哥的是越来越不如你了。”
“你这是寒碜我。我总要混生活,对吧?”
……
程垂范在黎秋天的帮忙下在乡政府借了一辆单车骑车前往舒家大队。
问了几次路,四十分钟,才到舒家大队。上午十一点,正是最热时分。程垂范的后背都湿透了。
虽是大队所在地,但与自然村落无异。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子,没有一条像样的路。村正中的泥土路上,牛粪这里一坨那里一坨。一条浚从村中间穿过。浚里的水倒很清澈。小鱼小虾在水草里穿梭。
在一个村民的指引下,程垂范来到夏建宇家门口。这是一栋稍有不同的房子,不同在其他房子都是黄泥土墙,而他的房子是砂浆筑的。并且很明显的,是新房。这种用砂浆筑墙的房子在舒家只有两三栋。
和这栋房子并排的是一栋黄泥土房。那房子与这栋房子临近的一面墙已经坍塌,奇怪的是大门口还站着两个年轻人。
夏建宇的父亲夏华兴正坐在堂前的一张竹椅上吸烟,光着一双脚,裤腿卷的老高,一点也没有一个大队长的样子。
“这,这不是程老师吗?”夏华兴把烟一丢站起身,“有事吗?”
“是夏建宇的父亲吧,昨天我们见过面的。”
“是,是。我儿子又犯事了吗?”想必因为已经领教过程垂范的“绝活”,夏华兴才会这么紧张。
程垂范在夏华兴挪过来的另一张竹椅上坐下来。夏华兴喊他媳妇用炉碗泡来一碗茶。
程垂范利用这个时间将事情与夏华兴说了。
“这个死小子真的屡教不改。我有几次都将他往死里打,可都没用。”夏华兴道。
“打他都不怕,那就更可怕了。我的意见是您想法子将他转到别的学校去,和龚恒几个人分开来,”程垂范苦口婆心,“他和龚恒几个人没一个读书的,成天混在一起,便容易犯事。”
“是这个理。玩要好伴,住要好邻。问题是能转哪个学校去?哪个学校会收留他?就拜托程老师管严一点,让他毕个业。”夏华兴说的貌似很诚恳。
“找个熟人介绍一下还是可以的。再说,人是会变的。当然了,我希望您不要误解我在甩包袱。转与不转最终还是您决定。”
“我哪会这么误解你?你这么大老远的跑来还不是为了我儿子好。”夏华兴说着违心的话。
“妈妈——妈妈——呜——呜呜——”忽然,从隔壁破房子里传来小孩的哭闹声。
接着是一个男人训斥小孩的声音。那语气极为粗暴。
“这是——”程垂范心里咯噔了一下。
“隔壁家的孩子,他妈妈去吃酒没带他去,一直闹。”夏华兴对程垂范解释道。
“哦。”
“是个很拗的孩子。就跟我儿子差不多。”
“哦。”程垂范还是简简单单的“哦”了一声,但一个念头忽然在他脑海里闪现——会不会是胡志豹的儿子被关在这里——早上武良告诉他,胡志豹的儿子被人诱拐了。
因为很明显的,那么粗暴的语气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哭闹的儿子说话的语气。而且小孩哭闹的嗓音哑哑的,一个小孩子不可能为了妈妈不带他去吃酒而持续哭闹这么久。而且,倒了一面墙的房子住人的可能性也不大。
“既然夏队长不觉得您儿子有转学的必要,那我就回去了。希望您对这件事情高度重视。”程垂范站起身打算“撤退”。
“那是一定的。他要再做这种出格的事,我不打断他的手脚算他幸运。都到了吃饭的时间了,还走什么走?”
“我还打算去另外一个学生家走走。走了。”说着,程垂范便往外走。
“希望下次来做客。”夏华兴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
程垂范故意推车往隔壁那栋房子的门口走。原来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现在只剩了一个。另一个必是因为小孩哭闹而进里屋训斥去了。
程垂范用余光注意到这栋房子并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房子。看那堂前地面可以看出很少有人走动。
小孩应该就关在外墙没有坍塌的那间房间里。程垂范走过的时候尚能听见小孩低声哭泣的声音。
过了这栋房子,程垂范骑上自行车,消失在那个年轻人的视线里。
但程垂范并没有真正离开。他绕了个小圈,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的一棵枣树下,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了关押小孩子的房子的后头。
他一定要亲眼见见那个孩子。如果那个孩子真是胡志豹的儿子,那就是胡志虎的侄子,他焉能袖手旁观?
房子的后头荒草丛生,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杂草齐腰深。一见这种情景越发验证了程垂范的感觉——夏华兴在撒谎,那哭闹的孩子90%是胡志豹被诱拐的儿子。
穿过荒草程垂范走到房子的后门。透过后门门缝程垂范看见屋内靠右的房间的门是关着的,而靠左的房间门开着,你可以看见那坍塌的墙和堆积在房间地面上的黄泥土。
程垂范找了一根小铁丝挪开了门栓,闪进屋内。他并不想惊动看押小孩的两个人,所以迅速躲在了一根靠近锅灶的杉木屋柱后面。锅灶已经废弃了。在这里光线暗淡,从外面进来的人不经意不会注意到屋柱后会躲着人,而躲在这里的人却很容易看清外面的一切。
程垂范很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房间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年轻人走出来,在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嘱咐:“对了嘛,胡开心,你乖一点,不吵不闹就可以尽早见到你爸爸。否则,你呆这里不知道会呆多少天。”
“我要见我爸爸。”沙哑了的小孩的声音,还伴着啜泣声。
“我已经说了,只要你乖,不是今天下午,就是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爸爸。”年轻人很不耐烦地再补充了一句,“我现在给你装饭吃,再不要闹了啊。”
房间门重新被关上。年轻人将锁瓣扣好,离去。
程垂范趁势从后门出屋,快速走到停放自行车的位置,又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