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用罢早饭,杜中宵与狄青等人在官厅相见。
叙礼毕,杜中宵道:“诸位在军城中住了一夜,还睡得安稳,住得习惯吧?”
王拱辰道:“诸般都好,就是床铺太硬了些。我问过守卫,说是土炕,以土为砖垒成,而不是中原常见的木床。经略,朝廷经河曲路的钱粮优厚,不必如此节俭。”
杜中宵道:“内翰有所不知,河曲路极北之地,冬天漫长而又严寒,睡床不合适的。土炕最大的好处是下面可以烧火,极是暖和,而且省炭。不睡土炕而睡床,这里冬天就没法待了。”
王拱辰拱手:“原来如此,是在下误会了。听说胜州一带多产煤炭,想来土炕烧着方便。”
杜中宵道:“不错,胜州到处是煤。只是这里人烟稀少,不需要特意去挖罢了。现在火车用煤,用蒸汽机的地方都用煤,自然不同。奈何南边的河东路也产煤,不然靠着地里的煤,也能卖许多钱。”
这是无奈的地方。河曲路最丰富的矿产就是煤矿,不过要运往中原,需要经过南边的河东路,那里可是后世的煤海,这生意难做起来。当然后世发煤知名的大同,现在契丹人手里,河东路缺少好的煤炭。
说了一会闲话,杜中宵对狄青道:“太尉,今日我带你们到四处军校里面转一转,下午就回胜州去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吩咐郑廉即可。朝廷里来的邸报公文,我会吩咐专人每日送到这里。”
狄青道:“如此正合我意。天色不早,我们就各处看一看吧。”
众人起身,走出官厅。杜中宵道:“军城里的军校一共有四处,我们从东到西分别看过去。北边是骑兵,南边是炮兵,东西则是步兵的甲校已校。东边的甲校,是以士卒为主,其实是训练新兵的地方。新兵初进军营的两个月,在城外练军姿队列,合格之后直入甲校学习。学的东西不多,一个月后,进行考试选拔。合格的进入各军,良好的可以再练三个月,如果三个月考核优秀,可以升为效用。考核优秀的,可以依其意愿,进入其他三个军校学习。那三个军校学出来,都是效用和使臣。”
王拱辰道:“这与京城军校有些不同。京城的军校都是自投状,枢密院派人考过了,分到各个军校里去。军校出来的就是效用和将领,学不出来的就除了军籍,或者为武职,或者为兵职。”
杜中宵道:“没办法,京城里人才众多,怎么选人都可以。河曲路不同,几乎没有百姓,都是各处禁军和厢军转过来的,只能从士卒身上想办法选汰人才。”
狄青道:“从士卒中选汰有何不好。此次演武,就是河曲路的兵马大胜。”
杜中宵摇了摇头:“太尉,此次河曲路胜,原因在哪里可不好说。从士卒里选汰,里面读书识字的人太少,军官、炮兵和骑兵太过难选出人来。特别是炮兵,选一个人可不容易。”
京城里办三个军校,最初定的提举人选,步兵是杨畋,骑兵是十三郎,炮兵是姚守信。可实际真正办起来,杨畋和十三郎根本说了不算,皇帝、政事堂和枢密都直接派人,大事两府做主,有的还是由圣上亲裁。日常事务,朝廷派在那里的官员对京城规矩精熟,杨畋和十三郎无法做主。就连日常教学,也是朝中大臣做主,这改一下,那改一下,甚至连太常礼院都出面定礼仪。
只有炮兵学校,朝中没有人懂,唐龙镇击毙耶律宗真战果太惊人,没人敢对姚守信说三道四。姚守信人聪明,写诗做文章他不行,炮兵的专业知识别人不行,只有司天殿的几个官员,可以跟他探讨一番数学问题。炮兵是专业兵种,比较纯粹,一般不单独成军,不牵涉军权,赵祯也不许别人插手。
此次京中演武,炮兵没有参加,跟河曲路显不出来高低。所有大臣,本来就没有插手炮兵学校,人人都忽略此事。反正在随州的时候,姚守信管炮兵,京城里还是他管,真正实权,没什么好比较的。
杜中宵说炮兵难选,同行的人人认同。京城里的炮兵学校,一部分人来自落第举人,一部分来自司天监的学生,还有一部分从民间招募,从禁军选过去的人很少,自成体系。
自杜中宵建营田厢军开始,炮兵的待遇就是最高。京城建立炮兵学校之后,地位又提高一截,待遇比上四军还高。由于大部分人是效用和使臣,实际上俸禄待遇比照诸班直,军中横着走的。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东城门。军校的大门不在正中,东门较靠南,西门靠北,南门靠西,北门则靠东。军校本身是子城的一部分,他们的校门也城的城门,只是军校里的人专用。
到了校门前,就见大门上的匾额写着:“河曲路步兵甲校”,旁边一边是“铁的纪律”,另一边则是“铁的作风”。校名倒没有什么,旁边这两句话让狄青等所有人错愕。
沉默了好一会,孙沔道:“经略这里,倒是简单直接。这两句话是不错,只是少了韵味。”
杜中宵道:“军营之中还是简单直接的好。甲校本就训练兵员,读书识字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作诗写文章啊。不写这两句话,写上‘黄沙百战穿金甲’,更加不合适了。”
王拱辰道:“诗文讲究大朴至拙,简单明了,就是好句。不过高明者能把简单明了的话,写成韵味悠久的文章,此为大家。一般作文者,没有这等才情,就只能堆砌华词丽句了。”
这是翰林学士,科举时从文坛领袖欧阳修手中抢来状元的人,王拱辰既然如此说,大家也就不再评论。门边的这两句话是杜中宵记忆中的军营最常见的口号,看起来没有文采,实际难有其他话代替。
随从去报了守卫,守卫行礼,提举这处学校的将领出来,带着众人进了校门。
一进大门,路两边立了两块大牌子。一块上面写着“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另一边则是“时刻准备打仗”。孙沔看了苦笑,有了门口的牌子做例子,也不用品评这两句了。
王拱辰看了,若有所思。以他才情,当然能想出同样意思,又有文采的句子。但总是觉得,换成别的句子,哪怕意思一样,都不合适立在这里。从校门开始,河曲路的军校就表现出了跟京城军校完全不同的风格,或许,从这些简单的口号里就有上次演武结果的答案。
作为翰林学士,京城的军校王拱辰没有参与,知道大致情况而已。正是因为他是外人,又是个纯粹文官,才派了来。翰林学士是内臣,名义上是皇帝的私人顾问,跟其他人来这里的目的不一样,看的东西当然也不一样。王拱辰的任务,是告诉皇帝河曲路军校和京城军校的区别是什么,细节不会深究。
进门不远就是官厅和各衙门,后面是校场,设置与其他衙门和军营并没有什么区别。
官厅正门,同样一边挂了一个牌子。一边是“流血汗不流泪”,一边是“掉皮掉肉不掉队”。众人看了不由莞尔一笑。这不是杜中宵主管的地方,他们非立即让人摘下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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