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无话,两个人都累了。莼之和天宝简单说了几句话,各自休息。
莼之心中所思颇多,天宝一下就睡着了,莼之听到他在梦中唤“娘,娘。”不由心生怜悯。
第二天天气极好,玉琪来叫二人上山练功。
天宝心道,鹊山在外人眼中看来是神仙之地,现如今自己也是庄中一员了!这几天虽然父亲不幸离世,但他从一个假装赶尸的走私小贩,如同做梦一般,就到了这由乌鹊播种洒水的鹊庄中,现下正跟着一个神仙般的师姐去练功,实在是幸运之极!胸中生出自豪,昂首挺胸向前走。
玉琪体态纤细,身姿却潇洒,步履极快。天宝走惯山路,毫无感觉。莼之走得颇为吃力,十分勉强才跟得上她。两人都走得热气腾腾,松果的好处显现出来,迅速地化成热量,在周身上下滚动,十分舒服。
三人向山顶攀爬,渐渐听到鸟语,闻到植物的清香。走近一看,是一大片松林,穿过松林,又越过一个小山坡,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壮阔无比的景色。只见初升的太阳从对面山峰探出头,给山峰和天上的云彩描上了耀目的金光。天上流云掠地,阳光闪耀,郁郁葱葱的松树林生机勃勃,树杆树叶都变成了金色,金灿灿地在清风中招摇。
松林边有一大片空地,目之所及之处,一泓碧水绿意幽幽,仿佛一位沉睡的仙子。湖面泛起薄雾,不知名的白色鸟类从湖面掠过,阿妍身着白衫站在湖边吹笛。笛声清幽,仿若。她吹的是中青鸟啼魂这一段,那笛声如泣如诉,婉转袅袅,象玉梅千枝万瓣凛然寒风间,有一只青鸟正在梅枝朝天而啼。莼之心想,原来阿妍姑娘内心丰富,极爱自由。并不如表面那般清冷。
阿卉仍是一身红衣红裙,坐在地上听姐姐吹笛子。
三人慢慢走近。一曲吹罢,阿妍回眸嫣然一笑。天宝心里泛起温柔的涟漪,怔怔地看着阿妍,心道:“阿妍真好看。”玉琪咳了两声他也无反应。
阿卉瞧见天宝呆若木鸡,捡起一片石块,迅速在细沙上画了一张脸。画中之人正是天宝,他眼睛正直勾勾瞪着前方,十分传神。阿妍瞧了,扑哧一笑。
天宝十分难堪,脸红红地低了头。
玉琪用手轻轻一拂,沙地上的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轻咳一声:“青云青玄,坐下来。阿妍、阿卉,你们到那边去用功。”
阿妍应了,带着阿卉走到离湖更近一点的地方,盘腿坐定,开始练功。少顷,额顶冒出缕缕细烟。
莼之听到玉琪这样称呼自己,心里觉得怪怪的,本想说叫莼之就好了,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玉琪缓缓道来:“各门各派修身的法子十分多,有行气、导引、内观、存想、服食、辟谷、外丹、内丹等等,哪种最好最正宗,各门各派争论不休,已有数百年之久,尚未分出胜负。可是我想,大道至简,古之为道者,莫不为自然,世事无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么我们修行,也可以按这个法子,由简至繁。再按万物归三,三归一,二归一,一归道的法子,由繁至简,至极至反至顺后入道。”
莼之默默听着没说话,天宝听不太懂,但努力地想把玉琪说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两个人都很认真。
玉琪又说,佛教有云,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我们也可取来一用。当下教了二人打坐呼吸,与天地共频的法子,嘱二人每日晨起即到湖边呼吸水气,吸收天地精华,持之以恒。
天宝脑中一会空空如也,一会胡思乱想,激烈地思想斗争:要不要把在青丘宫听到的白漪影的话告诉庄里的人?阿妍这时在想什么呢?
莼之心想,玉琪敢融汇贯通各派各教精华,大大方方说出来,单这份见识,已超过许多宗师了。当下由敬生畏,认认真真按玉琪说的心法打坐,可口中松果的味道仍在,十分苦涩。越想把思绪放空,越容易被干扰,脑中尽是旧时在中都与父亲相处的情形,间或想起小元的安危,想到在生死关头与朱碧相约来世再见,无力与焦灼感深深地笼罩了他。强行把思索拉开。
过了两个时辰,玉琪唤几个人休息,莼之和天宝腹中松果早已消耗完毕。肚子饿了,咕咕声此起彼伏,阿卉听到,笑了半天。
阿妍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取出笛子擦拭,天宝又饿又窘,说:“师弟,我们到湖边去散散步吧。”
玉琪微笑道:“刚刚开始修行的道家弟子,都要过食物这一关的。阿卉,不要再笑了。”
阿卉吐吐舌头:“我来画画给你们看吧!”随手捡了根树枝在沙地上画画,她画得极快,莼之见她摹的是吴道子的,虽然是画在沙地上,却画得栩栩如生、吴带当风,龙须隐隐有苍劲如铁之意,不由暗暗惊叹,这小小女童画功如此精妙,不知是何人所授?
天宝未习丹青,却也看出阿卉画得不错,真心实意地赞道:“阿卉你真厉害。”
阿卉愈发得意,正要说几句,玉琪皱眉道:“这幅不好。作画之时除了用笔,还要用心了解画中事物的关系,胸有成竹,完全理解笔法之间的转换后才下笔。就算不一气呵成,也要笔断意不断。”
莼之旧日在家中也常习丹青,心想玉琪姑娘于丹青一术见识颇高,难道阿卉的画是她教的?又看了看沙地上的画,忍不住道:“除了了解画中事物的关系,还要了解笔墨与纸张的关系。阿卉还小,想来练字时间还不长。而且在这沙上画画,不比在纸上,很难苍润而不枯涩死板。但画成这样,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阿卉听了,拍掌叫好:“莼之哥哥真厉害,把我想说说不出的话都说出来了。莼之哥哥你来画一个给我看。”
莼之道:“我的字尚可,研习时间很长,画画却很差。以后你画画,我题字是可以的。”
玉琪点头:“是的,阿卉你该先练字,字好了,水墨笔与那柔软的纸的关系才能理解透,画画起来自然事倍功半。”
阿卉忙站起身,向莼之行了一礼:“莼之哥哥,以后你就是我的笔墨老师了。”
天宝见阿妍也微笑地看着莼之,心中羡慕,忙转个话题问道:“天底下真的有龙么?”
“自然有的。”阿卉抬起头来,骄傲地指着面前的湖:“天目湖底就有一条小龙,是我从天山带回来的。娘说,很多坏人都想要龙脑,过几个月它就要正式渡劫成龙了,这段时间龙的力量是最弱的,而庄中人手不足不能保护它,所以娘给它喂了丹药让它睡觉,待时辰到了才唤醒它。”
莼之脑中一闪,白沐阳前天晚上说魔族怕龙,而那小魔头正是趁中庄中有空档混入庄中的,这空档定是指小龙在昏睡了。只是龙在昏睡,小魔头是怎么知道的?奸细是谁?
阿卉说着,树枝一转,寥寥数笔即画出一个小姑娘抱着条小龙:“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个龙宝宝呢。娘说,等我生日时,可以把它唤醒,让我骑着它上天玩一趟。而且,魔族最怕龙,等小白渡劫成功,鹊庄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天宝踟蹰了一会,问道:“我从没见过龙。我原来以为只有神仙才能养龙呢。”
阿卉笑嘻嘻地说:“我见过很多龙,但从来没见过神仙。世间龙这么多,若只有神仙能养,他们哪忙得过来?”
莼之望向碧绿的天目湖,淡淡道:“若世间真有神仙,为何有不平之事从不见神仙管?人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何我见到的恶人都活得好好的?若世间真有神仙,那战争和瘟疫中死去那么多良善孝顺之人,又如何解释?还有那些被奸人所害的好人,骨头在地底都化成泥了,坏人还活得开开心心的,这又是为何?”
玉琪认真地看了一眼莼之,心想这的少年不知受过什么委屈,竟这般愤世嫉俗?
阿卉得意洋洋的情绪被莼之几句话打断,十分不服气:“我娘说,世间万物守恒。人多时,神仙会想法子减少一些,比如派些恶人下凡,如果人太多了,来不及清理,神仙就会派大魔王下凡发动战争……”
莼之听得嗔目结舌,后背发凉,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山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刚刚还十分灿烂的太阳不见了踪影。
众人抬头一看,天上乌云迅速汇集。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十分吓人。阿妍跺足道:“白阿卉,你又犯忌乱说惹祸。快闭……”
阿卉不服气:“谁犯忌了?”突然,一个极响的炸雷轰地把她身边的一棵松树劈开了。接着,炸雷一个接一个地在周边炸开,阿卉吓坏了,面色惨白,自己捂住嘴不敢动。
玉琪反应极快,站起来提着阿卉手臂向前跃去,轻呼:“你们三个跟上,快跑!”
玉琪轻身功夫很俊,迅速将阿卉和莼之、天宝往山坡上带。阿妍身若蛟龙,窜到前面,把山腰上的一棵树一掌劈断,树轰地倒下去,露出一个洞口来。
莼之和天宝气喘吁吁地向前跑,雷一个接一个地在四人身后炸开,在这电光火石之际,玉琪将阿卉一甩入洞,回身抛出一条白绫,卷起莼之、天宝两人,唰地扯进洞里。
雷声稀了。阿卉吓得脸色煞白:“不是说云瞳毁了么?”
阿妍瞪了一眼阿卉,轻喝道:“不要命了?还说!”
阿卉不敢再出声,抱膝坐了下来。
莼之心想阿卉为何会说起云瞳一事?难道有些事不能说,说了云瞳便会示警?可云瞳既然已毁,那阿卉说云瞳之事,是谁在炸雷警告?重炼的云瞳是不是没有原来的记录了?它有没有记录下究竟是谁揭了符咒,劈碎了自己?
过了一会,洞外渐渐亮起来,看来危机过去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
天宝紧紧抿着嘴,内心充满了不安。心想原来这鹊庄并不安全。
突然,一个巨响的炸雷劈在湖面,湖水翻滚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阿卉尖叫道:“小白,我的小白!”
莼之和天宝向外望去,看到了一幅永生难忘的景象:一条白色的巨龙从湖面窜出,向天空扶摇而上,又怒吼着掉下来,压塌了一大片树木,它的尾巴受了伤,渗出蓝色的血来。
阿卉的泪水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奔出山洞,阿妍道:“危险!”
玉琪回头说:“你们在这呆着。”和阿妍追了出去。
天宝说了句:“阿妍,小心!”
阿妍并未回头,边跑边掏出颈上竹哨,拼命地吹。
莼之向外望去,那白龙倒下时压塌了数十株树木,龙血流出,把土地都染蓝了。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东边青丘山方向却聚起一股黑气,卷起龙卷风,迅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