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人闭上了双眼,活着的人仍然要蹒跚前行。
上午还是阳光灿烂,下午的欧内斯特便忽然少见地下起了雨。虽然地精科学家们早已论证了下雨这种现象只是一种自然现象而已,但齐格飞还是固执地相信这场雨是诸神因为多米尼亚男爵的自尽而落下的雨。
他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但他的故事却能令很多人动容。
多米尼亚男爵的自尽出乎大家的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使用黑魔法、暗杀王族、刺杀国王未遂,不论哪一条都足以令他被罢官夺爵处以极刑甚至满门抄斩,但斯图加特只是静静地宣布——多米尼亚男爵暗杀了马利克等三位王族,赐死,余罪不论,保留爵位继与其女卡斯兰,称卡斯兰女爵。
过度的哀伤令卡斯兰并没有露出什么表示,家中骤逢巨变,她还能站在这里就已经足以令人钦佩了。她没有回家,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根本不敢回家。琳达夫人早已在家里盛装打扮好了,就等着多米尼亚男爵的死讯传回家中。等到她确认了多米尼亚男爵死在了王城之中,她便会以自己最美的形象追随着多米尼亚去往尼夫海姆。
多米尼亚男爵的棺木已经放人了土中,主持葬礼的是追圣所的威廉。威廉也是新一代之中颇具盛名的年轻人之一,一般来说拥有这样头衔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和梅林的关系不错。
卡斯兰的身后站的是监察部的监视者,显然之前将她从家里带到王城来正是尤瑟夫的命令。这名监视者也是梅林认识的,因为整个监察部像这名监视者一样多愁善感的监视者实在是少之又少——波特眼眶有些发红,一言不发地站在卡斯兰的身后。他恐怕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场的气氛就足够令他感到伤感了。
“我们不能说男爵阁下的一生是否为帝国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不能说男爵阁下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毫无疑问,在我们各位的心中,一定会永远地记得这位男爵阁下,记得他在我们过去走过的路上所留下的点点滴滴。”威廉的声音很平和,他本就长得极像那些壁画之中的神父,连莱昂纳多曾经都请威廉来做过他笔下人物的模特。
“——众圣在上,愿您长眠于星海怀抱之中。”冗长的悼词被威廉如诗篇一般读完了,他面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半跪下去将手中的白色花束与银色十字架放在了棺木之上。他缓缓地站起身,对周围身穿黑衣的人们点了点头,宣告了仪式的结束。
“多米尼亚,我以前也是认识的。”一袭黑色礼服的老酒鬼出现在了梅林和齐格飞身边。这种连梅林都披了一件黑色风衣包裹住了自己的严肃场合,自然由不得他以平日那种放浪形骸的模样出现。仔细打理过自己模样的老酒鬼看上去就多了几分多伦斯家族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他腰间悬着的佩剑和裁剪得体的将军礼装都显得他颇有些英武不凡。
齐格飞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如果多一些坦诚,也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局面了吧。”
“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逃不掉的。”梅林倒是没有什么伤感的模样,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地道。他看着面色苍白咬着嘴唇目视着多米尼亚的棺木渐渐被土壤覆盖的卡斯兰,摇了摇头道:“说到底,男爵阁下还是太自私了。十八年前的事,生者何辜?卡斯兰小姐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三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地等候着仪式结束。
虽然国王陛下并没有对多米尼亚男爵有太过严厉的处罚,但仪式还是比平日里更短地结束了。面色苍白的卡斯兰走到了梅林三人身前,斟酌了片刻,低声道:“我不怪你们。”
梅林摸了摸鼻子——说实话,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件事的根本原因和他们一点关系没有,但是整个事件的直接原因是他们昨晚来到了多米尼亚府上。
“如果怪罪于我们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我并不介意。”齐格飞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低声道。
“可惜,我并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卡斯兰勉强地笑了笑,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视而过。她想了想,低声道:“我准备离开王都一段时间了。”
齐格飞一惊,梅林却点了点头道:“也好,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吧,最好把琳达夫人也带上。”
“我尽量。”卡斯兰点了点头,旋即又沉默了下去。
“——我的故事可能暂时要告一段落了,但你们还没有。”少顷,卡斯兰忽然抬头看向了梅林,“该付出代价的人还没有伏法,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梅林正色道:“我明白,交给我就好。”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怜悯等人,还有那个“主教”。
一切的一切,最初都是由于他们利用黑魔法诱惑了多米尼亚,令多米尼亚男爵在疯狂中使用黑魔法重新唤醒了尤利娅。他们才是真正应该受到审判的家伙,而不是多米尼亚男爵这个可怜人。
“有一些消息,或许对你们会有所帮助。”卡斯兰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听到过我父亲和克拉克的交谈,他们所寻找的王器似乎会依附于和这个帝国息息相关的人身上。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你们想要寻找王器,只用去观察那些身份极为崇高而身边发生了奇怪变化的人们就行了。”
梅林目光中光芒一闪,他了然地点了点头,自语道:“也就是说,大概就是公爵以上的各位了吧……”他忽然转头看了一眼齐格飞,对着齐格飞点了点头。
——齐格飞毕竟是王爵之后,显然也是在这个范围之内的。
“现在的我对你们来说可能起不到任何帮助,反而只能算是个累赘吧。”卡斯兰没有再多说什么,缓缓地转过了身,“交给你了,梅林,我回一趟府上就出发去帝都外,希望未来我们还能再见。”
“一定会的,我保证。”梅林笑了笑,对卡斯兰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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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卡斯兰所说,有的故事暂时结束了,有的故事还没有。
在王城外的监察部分部下,有一个巨大的地下会议室。
梅林一直觉得监察部喜欢修地下室这一点是个很奇特的癖好,现在终于明白地下室的妙用了——进出只有一条路,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在偷听,更方便的是很容易营造出一种严肃的气氛。
据梅林估计,只有最后这一条才是最重要的。
此刻,会议室之中已经有了十余道人影,这些都是梅林叫来的。
“是的,怜悯也说过,我们走错了方向。”莱昂纳多双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道,“如果根据大家的说法,那么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家伙在王城之中暗中活动。我们找错了方向,意思会不会是说我们真正该去找的家伙是最后那个人?”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培克坐在离梅林最远的位置,事实上要不是安德烈命令他必须出席,他都已经准备把梅林的信笺拿来擦屁股了:“如果该去找的家伙是最后那个人,那么我们前面抓到的这几个家伙就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他们的行为显然也是有其目的的,否则他们大可以默不作声地等着我们去一个个的找到他们。”
齐格飞皱紧了眉头:“可是这么说起来,他们的目的不是寻找王器吗?那么克拉克他们的任务又是什么?他们的行为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在寻找王器。”
“有一个家伙是只有我遇到过的,你们没有见过。”站在一旁的安德烈摸着下巴开口了,“那个杰拉德,那家伙的举止有些奇怪。”
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了安德烈,静候着他发言。
“无序。”安德烈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那家伙的举动是彻底无序的。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引起骚乱,而且其战斗力极为强悍。据我目测,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八阶魔导师的巅峰,比起你们所说的那个怜悯要强上不止一个级别。”他将目光投向了培克:“你的亚禁咒我是见过的,那家伙的魔法之强恐怕就算你用出了亚禁咒也不是他的对手。”
培克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意味不明。”充满着金属颤音的嗓音响了起来,由于翅膀的存在而不得不与大家都隔开了一段距离的萨麦尔开口了,“萨麦尔不明白的是王器的效果,如果王器能够规避那些不应该找到它的人发现它,那么主教的下属们是如何找到它的?”
“这也是一个问题。”浮士德咬着指甲,低声道,“关键是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敌人可以确切地收集我们的情报,我们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按照梅林所说,敌人的目标是身份显赫的那些望族成员,那我们要注意的对象未免也太多了些。”
“能不能派人保护所有人?”阿姆特挠了挠脑袋憨憨地道。见没有人接他的话,只能嘟囔了两句又笑眯眯地开始看起了自己桌上那张写满了粮食数量的羊皮纸。
梅林揉了揉眉头:“各位,我有点想法了。”
会议室里骤然一静,在场的众人都对梅林有着深刻的认识,听到梅林说话了,自然便停止了议论。
“就在刚才,我忽然弄懂了一件事。”梅林沉默了半晌,忽然笑眯眯地开口了,“如果一个人,要在欧内斯特里寻找某样东西,最适合他的身份是什么?”
莱昂纳多眯了眯眼,忽然咧嘴一笑,首先弄懂了梅林的意思。
“这么想吧,不考虑某些特殊的身份,比如陛下和王爵公爵大人们,光是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最适合他的职业是什么?”梅林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扫视了一圈低声道,“什么职业,永远藏在黑暗之中,却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和任何人交谈而不被发现,宛如帝都的幽灵一般无处不在?”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培克皱着眉头道:“这不可能,如果正如你所说,我们内部不可能没有预警。”
“怎么没有?臭老头不是已经派人在暗中调查了吗?”梅林神秘地笑了笑。
“如果监视者们之中有内鬼,那么谁最适合成为这个【监视者的监视者】呢?”梅林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位大特使被罢免了监察部的官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