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银白色的圆环忽然出现了几道裂痕,本来全神贯注凝视着圆环的矮小少女目光中也顿时多了几分惊惶。
“星官?”
帝位之上,裹着银色大氅的魁梧男人忽然低下了头,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诧异:“星环碎裂,何故?”
“......谁死了?”
少女的面色愈发惨白,而在她的身后,身材高挑的灰色短发少女立刻上前扶住了她,目光中满是关切。只是少女立刻挣脱了自己友人的搀扶,她跌跌撞撞地跪在了地面上,身前的银色圆环也缓缓地落在了地面,与那散落一地的银色星屑组合在一起,显得有些凄迷。
“他死了?”
少女喃喃着,伸出了自己颤抖的双手,将圆环拾了起来:“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死亡?他怎么可能会死?谁又能杀了他?”
“——梅林死了?”
灰发少女的瞳孔微微一缩,同样蹲下了身子,在大殿内一众贵族与大臣不满的目光之中抓住了少女的肩膀,惊声道:“大星官不是说,梅林是一切的钥匙吗?”
“钥匙......谁还在乎他是不是什么所谓的钥匙?”
少女抬起了头,用有些发红的双眼注视着自己的友人:“小布伦,他死了。”
......
......
“梅林死了。”
马车之中,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忽然长叹了一声,将惘然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马车里的喧嚣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丽人一般的男子捂着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王,您刚才说的是,梅林死了?”
“错不了。”
男人垂下了头,看着手中象征着至高法老的权杖,拉的荣光隐隐约约吞吐着光芒:“我夺走了图坦卡蒙的远见,我能够看见南方的光芒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虽然或许还能做到些什么,可是此行最大的目标已经失败了。”
他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目光之中难得地出现了几分哀愁:“因为梅林死了。”
一片沉默。
“他......很可惜。”
坐在马车角落赤着上身的壮硕男子忽然开口了——他一向沉默寡言,除非他真的有说话的必要,否则他一向不愿轻易开口。
既然他说可惜,那就代表着他真的认为很可惜。
“的确。”
在骆驼与骏马的蹄声之中,奥斯曼狄斯抬起了头,仰望着车窗外的天空,轻声道:“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第二个梅林了。”
......
......
“该死的,你说的是真的?”
一向冷静温和的男人难得地咆哮一声,在暴风雨中松开了自己手中的船舵,一把抓住了身旁满脸苦笑的中年男人的衣领:“你既然知道梅林会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帮忙!?”
“冷静点,桑威奇!”
另一侧,带着头巾的男人咬着牙抱紧了自己亦敌亦友的同伴,怒吼道:“你以为迪亚士不愿意告诉我们吗?你仔细想想,他告诉了我们又有什么用?难道我们真的能够突破这场暴风雨去救他吗?别傻了,我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你失去冷静只会拖着大家全部去死!”
“亨利·摩根,你知道梅林死了意味着什么吗!”
小桑威奇松开了迪亚士的衣领,他咬着牙回过了头,盯着亨利·摩根咬牙道:“且不论他是我的朋友,单单是海神的预言就已经证明了许多事情了——抵御外敌的关键就在梅林的身上,可是他现在却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也许,也许海神看错了也不一定?”
脸色苍白的迪亚士终于勉强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大声道:“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你们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连尼德兰那样的绝境都没能杀死他,他返回了帝国又怎么可能会死?冷静点,孩子们,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突破这场暴风雨,找到耶梦加得的心脏!”
小桑威奇回过了头,看着迪亚士轻声道:“那是海神告诉你的消息,你觉得海神出错的可能性有几成?”
迪亚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苦笑道:“一成。”
小桑威奇重新握住了船舵,咬牙低声道:“一成......也是机会。”
......
......
齐格飞听不见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们的谈话,所以他不能告诉迪亚士,海神出错的可能性根本没有一成。
因为梅林已经死了。
他看着梅林冰冷的身体,忽然想起了梅林过去的话——他很喜欢形容某人已经“死透了”,而他现在的模样,似乎就非常适合死透了这个形容。
齐格飞有些想笑,每次他一嘲笑梅林,梅林就会气急败坏地打过来。
所以他有些想试试,这一次梅林还会不会咒骂两句站起身来。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梅林的伤口他看得很清楚。
他的心脏完全被洞穿,浸染地面的鲜血已经在地面上描绘出了一朵凋零的鲜花。
银白色的大氅被鲜血沾染浸湿,这件梅林一直穿着的大氅一向不会沾染上任何污渍与灰尘,但是现在,这件大氅已经被浸染成了血红色。
齐格飞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梅林眼前,他的手上还握着巴姆鲁克断裂的剑柄,他的身后还有面色落寞的尤瑟夫,只是这一切都没能进入他的视线之中——他的视线里只有自己那已然死亡的挚友,挚友的脸上带着笑,笑容冰冷而无奈。
梅林死了。
齐格飞跪在了梅林的身边,伸出手放在了梅林心口那洞穿的伤口之上。
梅林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齐格飞一直认为以梅林的能力,就算他死在了自己眼前都能够活过来。但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梅林也是人,或者说他是个正常的生物,遭受了致命伤以后依然会死,并且不具备起死回生的能力。
天空中的猩红骤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在刹那间,嘈杂与喧嚣同时回到了人间,只是在短短的一瞬之后,一切又变得如此安静。不远处的兰斯洛特和亚诺和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按照自己在一切静止之前的想法向前奔了两步,只是两步之后,两人便齐齐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们看见了倒在地上心脏被洞穿的梅林,看见了跪在梅林身边的齐格飞,以及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尤瑟夫。
“你好。”
尤瑟夫回过了头,看着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颤抖的亚诺,轻轻地点了点头:“让所有人都停手吧,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
亚诺颤抖得愈发厉害了起来,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始终是个聪明人——对于他们而言,梅林与齐格飞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存在,所以他所看见的,便是尤瑟夫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然后梅林死亡、齐格飞跪在一旁呆若木鸡。
那就足够了,足够他猜测到许多事情了。
包括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包括梅林到底死在了谁的手中。
“是的,结束了。”
尤瑟夫亲切地笑了起来,手杖在地面上敲击着,他的步伐也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亚诺:“告诉城外的叛军,魔导国已然覆灭,怒焰之潮已死,二皇子欧贝克与前王后玛利亚已经被我打入了赤羽监牢。如果有人不愿意投降还要负隅顽抗,我会亲自来对付他们。”
亚诺忽然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吃吃地道:“那个,尤——尤瑟夫陛下,我......”
“不是陛下,我并非叛国者,我是斯图加特陛下的臣子。”
尤瑟夫站在了亚诺的眼前,微笑道:“理论上来说,我和你们是同一阵营的同伴。”
兰斯洛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但您......杀死了梅林阁下。”
亚诺猛然回头,看向兰斯洛特的目光近乎哀求。他不想死,他从来都不想死,所以他很怕尤瑟夫听到这句话之后猛然暴起出手,将他们当场格杀。
尤瑟夫连梅林都能杀死,杀掉他们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的确,我杀死了他。”
尤瑟夫沉默了一瞬间,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他太天真,也太善良了些。他想用自己羸弱的身躯去阻挡命运车轮的前行,所以车轮碾过了他的身体。”
“追封公爵吧。”
尤瑟夫微微顿了顿,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别的事情我不能和你们多说,梅林为欧内斯特、为整个帝国做了很多,如果不是他,一切都将与现在截然不同。封梅林为新月公爵,葬在王城王族公墓里,让米开朗基罗雕一座他的雕塑放在王城里,以此追悼他所做的一切。”
兰斯洛特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您......没有下令的资格。”
“我没有,”尤瑟夫轻轻地眯了眯眼,微笑道,“那么谁有呢?”
“陛下有。”
兰斯洛特甩开了想要抓住自己的亚诺,一步走上前坚定地道:“吾等的帝国新王,王选之钟与祈祷钟声选出的新王,骑士之王亚瑟,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雅莎那孩子吗?”
尤瑟夫轻轻地笑了笑,慢慢地转过了身:“那么,我现在就去向帝国的新王请安。新王诞生,身为监察部的部长,我应当到场才对。”
他微微顿了顿,忽然褪下了自己身上那件金色的羽织,走到了齐格飞的身边,将羽织盖在了梅林的身上:“亚诺,善后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亚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他能够感觉到尤瑟夫身上的危险,那是求生者的本能,是他一直以来保护着他存活至今的天赋。而兰斯洛特则死死地盯着尤瑟夫的后背,他不知道梅林为什么会死,他也不知道梅林是怎么死的——但是作为骑士,作为这一切的全程参与者,他很清楚一件事情。
梅林不该死。
至少绝不该怎么悄无声息地死。
那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梅林所做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与他再无关系。
“尤瑟夫阁下。”
兰斯洛特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梅林是您杀的。”
“是我。”
尤瑟夫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在愤怒。”
“我当然愤怒。”
兰斯洛特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当一支军队的领袖被悄无声息地杀死时,没有人会不愤怒。不论是我,还是陛下,亦或是骑士团里的每一位,我们都会为此感到愤怒。他是个好人,是个好领袖,更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他所做的一切,不该让他得到这样的结局。”
“蚂蚁的愤怒无济于事。”
尤瑟夫轻轻地笑了笑:“关于他的死,我只能表示惋惜——非常惋惜。”
兰斯洛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握住了背后的阿隆戴特。
尤瑟夫停住了脚步,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过了身:“你是一位优秀的骑士,非常优秀。我已经杀死了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晚辈了,不想很想再杀死一位帝国的栋梁。”
兰斯洛特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地弯下了腰,将阿隆戴特放在了地上。
然后轻轻一推。
湛蓝的剑锋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犹如奥术魔力一般的痕迹,那痕迹自兰斯洛特脚下起,停止于一只大手之中。
“我很想为梅林阁下报仇。”
兰斯洛特站起了身,看着尤瑟夫摇头道:“但我很清楚,我没有那个资格——不论是实力,还是与梅林阁下的关系,都还有一个人排在我的前面。”
尤瑟夫看着阿隆戴特,看着握住了阿隆戴特的那个男人,脸上再一次显现出了一丝落寞:“我杀死了梅林,那让我很难过。如果我再杀死了你,那对于帝国而言才是真正的打击。”
“去他妈的帝国。”
齐格飞握着阿隆戴特站起了身,看着尤瑟夫咧了咧嘴:“我为我兄弟报仇,这又关帝国什么事?”
尤瑟夫皱了皱眉:“身为一位骑士,你不应该这样感情用事——帝国应当排在个人感情之上,这样的你不配被称之为骑士,不配被称之为将军,更不配被称之为狮心王之子。”
“那就去他妈的骑士,去他妈的将军。”
“至于狮心王之子,首先,我配不配和你无关。”齐格飞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冰冷,“其次,如果我的父亲站在这里,他也只会告诉你一句话——”
“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