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李闯将和周道人宾主双方列席而坐。
这一次会面,按照诸天流的套路,属于本位面重要的时空节点...改变历史进程的一次会面。
说中军帐其实有点抬举自成兄了。现如今各路营头都是标准的流寇,专业称呼是武装叫花子。这种朝夕奔命,聚合流散的武装团伙,根本不可能拥有正规的辎重后勤,也凑不出一套合格的军用营盘物资。
就周乙入营后看到的现状,多数闯军士卒甚至连统一的军服都没有。营中所谓营房,就是散乱的布棚和草棚,活脱脱流民团队该有的模样。
而中军帐,其实就是营盘内的一间龙王庙而已...庙祝一家在流寇大举进驻荥阳前就跑路了。
不用说,此刻帐中背靠海龙王,面朝开封府,居中坐主位的,就是此间主人,闯将李自成了。
和《明史》稿中“高颧深頔,鸱目曷鼻”这种纯粹为了抹黑而胡写的完全不同。年届三旬的李自成,头戴红缨范阳笠,方脸阔眉,黑发圆眼。虽说不是什么中年帅哥,但他面相硬朗大方,很是有一股陕人的宽厚味道。
要知道,《明史》是满清朝廷编纂的。从顺治二年活活修到乾隆四年,历经九十四年时间才最终定稿。毫不夸张的说,《明史》是中国历史上纂修时间最长的一部官方史书。
为什么难产这么长时间?因为史书造假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无数个谎言......明廷档案原本留存的3000多万份明朝史料,被满清朝廷最终销毁到了不足4000件......即便这样,《明史》中也充斥着各种前后不一,矛盾荒谬之处。
所以,当初打着“为崇祯皇帝报仇”的口号入关夺了天下的清廷,在《明史》这种“编纂项目”中,能为逼死崇祯的李自成安排一副好相貌那才是真见了鬼。
李自成下手,面东列坐的,是闯军贵客周乙三人。
大约是照顾贵客感受的缘故,周乙对面也坐了三位精悍的汉子。经李自成一番介绍,不出所料,这三位正是现阶段自成最为倚重的乡党:刘宗敏、田见秀、李过。
接下来,身为主人的李自成,再一次微笑着打量了周道长一眼后,终于压下心中惊叹,拱手讲道:“自成首要代众家弟兄,谢过道长仗义援手,打官府手中救了田氏二人性命。”
尽管事先听了一肚子神奇故事,同时他本人也对面前这位气态迥异的道长非常感兴趣。但自成兄毕竟是常与各路江湖人物打交道的,所以他方才一句并没有说什么钦佩久仰之类的客套,而是坦坦荡荡一拱手,先就劫狱一事挑起了话题。
李自成拱手的同时,三位下属兼老兄弟也同时欠身拱手答谢。
“呵呵,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闯将夸赞。”
李将军打量周乙的同时,周道长同样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眼前这位反军头目。
在周乙看来,上首其貌不扬的李闯将...以及他那玩闹般的散乱营头...还没有大帅治下东莞二看的劳教队整齐...这样一伙毫无章法的流寇,无论无何都看不出有哪里值得情报总局大费周章将自己派来送大礼。
然而总局的决策一定是正确的,这一点早已通过无数行动在周乙心中打上了金科铁律。所以他现在对自成兄同样十分感兴趣...周乙很想发掘一下,这位李闯将到底有什么远超侪辈的地方,能令总局押注给他。
“说来也是巧。”
团团和对面几位打了个稽首客气一番后,周道长这才打开了话匣子:“不瞒诸位,原本贫道下山,正是要来将军这里拜门的。不想瞌睡遇到枕头,偏偏就在山下,得知了田家兄弟被困一事。”
“如此...也算是个见面礼...呵呵...江湖上入伙,不也有投名状一说嘛。”
“哈哈哈!”
周乙话音未落,笑声响起。
仰头大笑几声后,李自成满脸笑意地讲道:“道长好个说笑。我等都是官逼民反起家求活的苦命人,可不是江湖上占山为王的盗匪,不兴投名状那一套。”
“不过,田家兄弟一事,还是足感盛情。”
说到这里,李自成与自家兄弟对视一眼后,脸色严肃了许多,终于说到了正题:“道长说话爽利,那自成也不好打诳语。方才道长讲到,这投奔一事...这个...弟兄们之前也是略闻一二,委实惊讶了。”
李自成一干人虽说之前听过田大言语,但那些都是转述,很多关键地方田大也说不清楚。所以当周乙本人刚才再次明确表示前来投奔之意后,李自成惊讶之余,必须是要问个清楚的。
要知道,这个时间点的李自成集团,乃是起义投奔自家舅父高迎祥没多久,队伍属于刚开张,马不过五十,手底下能打的拢共也就三百多甘陕逃兵......七八条枪,天天被皇军追得晕头转向。
就李自成这种规模的营头,乃至他本人的名气,在如今浩浩荡荡的农民军造反潮流中,是被划归到气氛组的,没有半点牌面。
要不是这次荥阳大会,讲真,就连农民军内部的各营头,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李闯将是谁。
然而,这位明显有背景的周道人......十七世纪的天使投资人就这么杀官救人千里迢迢铁血丹心江湖救急直冲冲硬生生寻寻觅觅到毫不起眼的李氏集团前来谈融资谈合作谈扶持......幸福来得太突然,李氏集团猛然间肯定不太适应。
“呵呵呵。”
对于自成兄当下最大的疑惑,周乙心中跟明镜一样。这个结论很好推测,换他是李闯将也会这么想。
所以周道长再次背起了文案:“此事说来话长...容贫道先自报师门...神机...天机...推演...如此...方有...”
周乙今天在龙王庙背的这一套文案,是详细版的,内容很全面。这套文案,从封建迷信的各个角度,阐述了有道高人是怎样测算天机,推演龙气所向,最终锁定自成兄就是气运之子的这么一个全过程。
接下来,周乙的逻辑就很清楚了:既然闯兄是气运之子,那么想要入世从龙分沾气运的隐世门派铁伞门,派周乙这个当代大弟子下山前来辅佐闯兄,是很合理也很合逻辑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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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足足一柱香功夫,周道人的文案才说到末尾。
虽说还端坐于椅中,但李自成现在的感觉,却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周道人所说的一切,比他预料中还要理想。
事实上,就在之前田大讲述出狱回归的过程后,李自成集团的骨干份子,他们中多数人已经对周道人的来历深信不疑了。
原因很简单:除了真的测算出天机这个答案之外,其余猜测都无法解释,远在湖广的周乙是如何知道有李自成这号人,并且千里迢迢来上门的。
别忘了,现在是十七世纪,一封信都要送几个月的时代。
更何况,这位周道人不但杀官造反,还自带干粮,送来了几千斤军粮......官府探子?官府要是有如此阔气,那也不会有遍地的流民起义了。
鲁迅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正确答案。
对于李自成这些明代社会底层人士来说,他们的知识结构,乃至世界观人生观,都决定了周乙所说,是他们所能接受的唯一答案。
“呵呵,将军身负龙气大运,此乃天意不可违......贫道今次来意,大约是说明白了。”
待到周乙讲出最后一句,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有坐龙椅潜质”的李自成,心潮澎湃,大脑疯狂充血,面色涨红,手指紧紧捏死扶手,但口中还是嗫啜着自谦道:“自成起于微末,道长如此抬爱,真真折杀于我了!”
未等自成兄演完谦退过场,只听“啪!”的一声,在场年龄最小的李过,激动不已地跳起身拍着椅背大吼道:“果真叔父才是真龙!不想这大明天下,却便宜了我等!!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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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盘踞在荥阳左近月余的李自成部,突然间拔营而起,顺着许昌方向高速南下。
又过两日,李自成部前锋骑队,在殷水以南,与运粮队汇合,接到了粮车。
当日晚些时候,殷水旁的一所关帝庙院中,李自成集团所有将领,以及外圈包括墙头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几百士卒,用同一种热切的眼光,注视着场中验秤粮秣的热闹场面。
而此刻的周道人,虽说还没有被接纳进李自成团队,但他已然站在了李闯将的右手边,地位貌似有了约定。
事实上,拔营南下这几日,宾主双方都在等待这一批粮车的到来。
李自成等候粮车,是为了对之前的一切做最后的验证。而周乙这边,则是为了“震撼”对方,以便未来在团队内部,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至于说早已有了心理预期的几千斤粮食能给李自成部带来什么样的“震撼感”...很快就有答案了。
下一刻,打开麻袋验看粮食的伙长,感觉到不对后一伸手,却从粮袋里拽出一件亮银色,闪着金属光泽的胸甲来。
银鳞胸甲......错,是山纹铠,明代将领配备的高档盔甲。
这一刻,自李自成以下,尽皆瞠目。
第二日晨,公元1635年6月1日,殷水关帝庙。在关圣见证下,闯将李自成集部下,开香坛,当众拜铁伞门道士周乙为军师,辅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