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拿人,问过我家帮主没有?”
用手中马刀格住马戒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裹着件黄军大衣的红脸膛大汉。
这位之前也是频繁出现在哈六身旁,人称“图二爷”,是广义帮二当家。
不同匪伙间为了战利品争抢打骂都是常事,但这不包括高层。
突然发生的高层争吵,令原本热火朝天的胜利场面骤然冷却。反应快的及时扔下手中货物观察局势,少数后知后觉的也很快发现冷了场,这才愕然抬头四下张望。
最为愕然的,当然是被窝了面子的马戒。
不能置信地盯着图二爷眨巴几下眼睛,扭头吐一口唾沫,马贼头子马戒这才尖着嗓子反问道:“事前说好的,一应肉票都归我处置。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吗?”
“狗屁!”
图二爷分毫不退:“便是一只鸡,也得先过我家帮主的眼!”
这种明显不把马大爷放在眼里的举动,顿时激怒了马戒一方。
要知道,多数时间混迹草原的马戒一伙,这次之所以愿意来太行山做买卖,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马戒想要报义鑫隆的私仇。
所有肉票都归马贼处理,也是事先谈好的。
可现在广义帮明显不打算认账了......虽说尔虞我诈见风使舵属于匪帮之间的日常,但今天这种有大收获的局面下,还对总价值最低的肉票盯着不放,这就令在场包括看热闹的太行群侠都对广义帮产生鄙视了。
当事人马戒一伙更是愤怒,当即全数拔出了刀:“哈六何在?出来说个公道!”
哈六哈帮主自然是在场的。马戒扭头寻过去时,发现哈帮主带着几骑人,稳稳站在破碎的墩台门前,正一脸冷漠地看向这边。
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的,是太行头子顾鸣。
能领导几百号山匪,顾大头领自然是有战略眼光的。原本一旁看热闹的他,眼角不经意扫过城墙,突然间脸色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穿着黄色军大衣的广义帮众,已经登上了墙头,看似稀稀拉拉,实则绕墙站了一圈。
紧接着,顾鸣眼神一凝,发现了另一处不对劲的地方:墩台内看似杂乱的场面,在每一堆马匪附近,却都出现了穿着黄大衣的身影。
只这一眼,顾头领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正在进行的争吵,并不是临时发生的常见吵闹,而是某方刻意挑起的。
下一刻,顾鸣伸手拉过一个身材宽大的手下,挡在了自家面前,低声喝道:“要火并,抄家伙,后退!”
与此同时,端坐在马背上的哈六,冷冷噼下了手。
刹那间,轰鸣声四起。一股股白烟从分散在各处的广义帮众手中喷出,将他们早已暗中分配好的目标一一打倒。
紧随其后的,是墙外传来的一连串轰鸣声和马嘶声。这是安排在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后也动手了。
中枪的绝大部分都是马贼。当然,如此混乱的场面,被误伤的太行侠也很是有几个。
还以为是正常的分赃纠纷,压根没有想到对方是蓄意谋杀的马戒一伙,第一时间遭到了来自四周的多枚铅弹打击。
被瞄准最多的马戒瞬间身重三枪,胸口都被打烂了,死前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
另外三个马戒身旁的心腹也纷纷中枪。有那中弹位置不致命的,随后就遭到马刀噼砍,顿时了账。
原本马戒的手下就不多,几十骑人马算是这次合作的三股中数量最少的。这点人手,又经历了之前的战损,突然间遭到优势数量的火枪近距离偷袭,当即伤亡惨重,压根没有还手之力。
全程最为冷静的依旧是太行老大顾鸣。从一开始就判断出广义帮要黑吃黑的顾鸣,在枪手发动之时,就已经带着心腹退到了墙角。
发现果如自家所料,广义帮众是针对马匪之后,长出一口大气的顾老大伸出双臂,阻止了自家人的骚动,彻底带着人看起了热闹。
之所以是这个心态,也是没办法的事。顾老大虽说是太行山的土包子,但不代表他看不出热兵器的厉害。尤其是那惊天动地的一炸后,顾鸣就精准判断出了参与三方的实力对比。
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但手下人数占据优势的顾老大,此刻实实在在是心理弱势一方。
所以广义帮和马匪黑吃黑,只要不牵扯到他,那么顾鸣是很乐意看热闹的。
枪声、惨叫声、马叫声、惊叫声连绵响起。出手之人毫不留情,枪射刀砍,短短功夫,墩台内外的蒙古马匪便全数躺倒在地,将四周的太行侠们震得目瞪口呆。
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几十息功夫,热兵器对冷兵器的战斗就结束了。除了地面上多出来的一堆尸体外,时间彷佛还停留在前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呔!哈六!你意欲何如?”
眼看着场面又安静了,顾大当家终于一声大喝,抽出了刀。伴随着他的动作,后知后觉的太行群侠们也纷纷抽出了刀斧。
“哈哈哈,和马戒这厮一时说岔了。私人恩怨,不干太行弟兄们的事。”
对于顾大当家这时候才“想起来”摆出的戒备架势,领会到对方隐藏好意的哈六,大笑着从马上下来,挥退手下,独自一人穿过几把利刃,走到顾大当家面前,拱手抱拳行礼:“冲撞了老哥哥,是哈六莽撞了,赔礼赔礼!”。
哈六这一手应对,顿时化解了场上的紧张气氛。顾大当家于是就驴下坡,喝令手下收了刀斧,然后用过来人老哥哥的语气,埋怨了哈六几句,貌似事情也就过去了。
接下来,心情有点复杂,态度有点防备的太行群侠,加快了打扫战场的速度。而广义帮人手则干脆退出了清点事宜,全体出了墩台。
这里就显示出人手众多的好处了。几百号太行好汉迅速将墩台内外搜刮一空,所有战利品都打包装车,所有俘虏全数捆绑,列队行进。
至于伤员,轻伤腿脚好的带走,其余的则扔在了墩台,和那八个从头到尾没有参加过战斗的官兵一起,留在风中凌乱。
收获满满的大队伍出发时,天色已然黑了,但这丝毫不影响队伍的行进......山匪大多是本地人,熟悉地形,翻山赶夜路根本不在话下。
事实上,匪伙大队伍也必须连夜撤退。
今天武火墩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明日一早,山外和山内的官军势必都会派兵查探。不走的话,会被夹击。
索性武火墩并没有深入太行,只是山口内的一处墩台。所以大部队出来后只摸黑走了一个来时辰,便原路退出了山口。
四通八达的山口,又可以遥望到远处尚有灯火的易县县城。到了此地,所有人算是松了一口气,顾大当家也就地分流了一批手下。
一部分在山口附近村落,以及县城周边活动的匪人,领了银子后便就此散伙了。
精简了队伍后,剩下的人手和广义帮马队一起,改道向南,沿着太行山麓走了整整一夜。一路上,不时还有零散山匪就地消失在了山林中。
直到天方破晓,大队伍队伍这才拐进了山脉脚下一处无名村落。
这处村落地形隐蔽,面积还不小,毫无疑问,就是太行帮的预设落脚点了。
到站之后,经历了连番赶路、战斗、夜行的大队伍早已人困马乏。两股势力此刻再也没了其他心思,双方都是安排好值哨,将肉票锁进空屋,便一头倒在老乡家的土坑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扎实。直到晚饭时分,终于满血复活的两家首领,这才精神满满地在村落正中的大木屋中碰面了。
顺利干了一票大买卖,心情极度好的两家首领,见面后哈哈大笑着拍肩打背一番,然后互相挽着手臂,带着心腹小弟,分坐在了几张粗木桌拼起来的长桌两旁。
闻着屋外大锅中浓浓的羊肉味道,扫一眼旁边早已备好的铁桶二锅头,满面笑容的顾大当家毫不见外地揉了揉肚子,急切地说道:“他娘的,馋死老子个逑了。哈兄弟,放快放快,老哥哥我等不及和你碰几碗威士忌了!”
“好好好,那就抓紧。”
同样满面笑容的哈六,对身旁一个不起眼的圆脸年轻人点头说道:“抓紧整,整完咱们开席。”
在两伙匪帮高层的注目下,圆脸年轻人不紧不慢从身上斜挂的一个牛皮公文包里,掏出了墨水瓶,铁尖蘸水笔,袖珍算盘,以及一摞福州产高档商务白纸。
而在年轻人对面,之前早已等候在村落的一个戴着时尚玳冒老花镜的老头账房,面前放着传统的笔墨纸砚,业已准备好了。
下一刻,分赃核算正式开始。
两位账房先是交换核对了本次收获物资的清单,确认无误后,年轻人咳嗽一声,用一口略带南方口音的官话,将清单上划归己方的收获一条条念了下去。
双方收获的数量,大多都是事先谈好的。现在念一遍,要是无人有异议的话,就要按这个比例进行下一步了。
这个时候,原本还有杂音的屋内变得鸦雀无声,包括两位当家脸上都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色。
由于广义帮单独火拼掉了马匪,所以按道上的规矩,之前答应马匪的肉票,以及少量物资和银两,就都被划分到了广义帮的收获中。
待到年轻人将所有物资、银两、肉票的分配比例都念完后,对面的老头也低声给自家掌柜报了比例,大差不差。
“好,就如此!”
有心结好广义帮的顾大当家,听到大体上就是之前自家应得的分配比例,再不愿追究细节,首先表示了同意。
这边哈六见顾大当家爽快,扭头和圆脸青年耳语两句后,也缓缓点头:“认了!”
哈大帮主这两个字一吐口,满屋的豪侠顿时一声叫好:分赃大协议达成。
“上酒,切肉,快快快!”
不一时,随着两排酒碗的碰撞,满屋好汉齐齐仰头,然后齐齐长出一口大气:“好酒,不愧是威士忌原浆!”
胜利酒席就此开始。
等到酒过三碗,羊过五块,大伙填了肚子,有了些许醉意,这才在融洽欢乐的气氛中,开始了第二轮谈判。
第二轮谈判,是互通有无交换物资。
之前第一轮最关键,主要是确定双方对总收获各自的分配比例。而实际上,对于太行山匪来说,按比例分配到的货物中,有很多都是不需要的,譬如易碎的高档暖瓶。
这时候,就需要第二轮谈判了。双方各自把收获中不需要的一部分拿出来交换,然后讨价还价多退少补。
当然,这第二轮属于软谈判,非强制性的,谈不拢可以不卖,所以留在酒宴间进行。
这一次,顾大当家还是很好说话。最终,就在酒碗碰撞中,双方很快达成了最终协议。
协议中,太行帮留下了商队中大部分的酒和食品,少量伤药,还有一些耐用日用品。而太行帮分到的所有精细物资,以及马匹和马车,都按照三成的销赃行价,出给了广义帮。
这个价格太行帮自然是稍稍优惠了的。因为很多高档物资,其实在附近的窝主那里,是能以超过三成的行价销售掉的。
“痛快!老子好久没有遇到老哥哥如许痛快的人物了!”
几句话就谈妥了全部生意的哈六,一张大饼脸红得发涨,双目圆睁,诚心实意端起酒碗,敬了顾当家一碗。
“投桃报李,咱们年上还有一票大买卖要做!”喝完这一碗,酒气上涌,豪情万丈的哈帮主,狠狠拍着桌面,指示还在卖力算账的圆脸青年:“所有顾老哥的货,都给老子按四成收!我哈六走遍大漠南北,岂是不仗义的人!”
最终,在一番豪情谦让过后,哈帮主按照三成半的价格,收购了太行帮手上大部分的货物。
工业品的基础价格非常高。这样一来,哪怕是留下了商队中所有劫掠来的现银,最后一算账,哈帮主这边还是要给顾老哥补几千两银子的差价。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哈帮主伸手入怀,从黄大衣里掏出一款闪着鳞片光芒的猪婆龙皮男士商务钱包,再从中抽出一叠钞票,拍在了桌面上:“数,不够还有。”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账房,弯腰伸手端过钞票,“唰”地抽出一张,先是熟练地捻了钞票右下角的防伪凹印,然后引风一抖,听声辩纸的同时,迎着夕阳,看到了钞票左边曹大帅留着背头穿着中山装的暗记水印。
不久后。
“啪”的一声,最后一张钞票被拍在了顾大当家面前。老头操着一口浓浓的土话说道:“大当家,十足真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