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诸位,不要再吵了。再吵下去,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被总部训斥是免不了的,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对我们双方都是丢脸的事。现在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要查明事情的真相,而不是在这里轻易地下结论,更不是一味地争论不休。”
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下来。
“在座的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吗?”田烟雄介问道。
他的目光一一打量过去。
没人吱声。
不过,刚才的争吵显然还没有过去,这些人喘着粗气,互相看着自己的对手,脸上都是一副谁也不服谁的表情,好像现在只是暂时休战,马上就要进入下一轮争吵了。
田烟雄介不由得生起气来。
关东军总部一天十几个电话打过来,向他催问调查结果,让他心急如焚,可是,眼前这些混蛋对此却毫不在乎,还在这里吵得不亦乐乎。
田烟无奈,把头转向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干瘦的小老头。
“吉田顾问官,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吉田光一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下巴尖尖的,穿着一件紫色的和服,在一群穿着黄色军装的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他是HEB市政府的高参,同时也是K机关和军部的顾问官,在哈尔滨是个说话是很有份量的人物。
他是一个中国通,田烟对他很尊重。
吉田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认为你们双方说的都有几分道理。我并非完全赞同松本课长的说法,但我认为他所说的,要查清楚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同样,铃木处长的观点也没有错,现场的证据表明,高桥之死确实和犬养浩有着十分明显的关联。
“可是,三天前的那个下午,在高桥龙一的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座的诸位,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出来。我认为只有在真正地了解了,那天在那个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以后,我们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另外,我认为,要想证明犬养浩就是地下党的卧底大寒,还需要其他更强有力的、明确的和直接的证据。但是很遗憾,到目前为止,能够证明犬养浩是大寒的证据,我们一件也没有发现,我们有的只是一个让人看不清真相的密室。
“即使最后我们能够证明高桥龙一的确就是被犬养浩毒死的,这也无法证明他就是大寒,他有可能是大寒或者大寒的同伙,但也有可能他毒死高桥龙一是因为其他原因。因此,就算是犬养浩毒死了高桥龙一,这也只是一个间接证据,无法充分证明他就是地下党的卧底。
“在大量的事实尚未查证的情况下,单凭一个尚未解释清楚的密室毒杀案就轻易地下结论,把犬养浩说成是地下党的卧底,我认为证据并不充分。
“那天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犬养浩到底是不是地下党的卧底,我认为我们只有把这两点都查清楚了,我们才能对这个案子有一个全面的和正确的认识。可是,遗憾的是,对于这两点,我们哪一点都没有做的。”
吉田顾问官的分析让争吵的双方都心悦诚服,连田烟也频频点头,觉得这位老朋友看问题确实切中要害。
“请问顾问官阁下,对于如何查清楚上述两个问题,你是否有什么想法呢?”田烟虚心地求教。
“这样的调查,如果由你们双方中的任何一方单独进行,恐怕另一方都不会信服,今天的情况就证明了这一点。我知道,这几天,你们双方都对这个案子进行了调查,也都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结果就是今天这场争吵。所以,单独调查这种方式并不可取。
“理想的方式是你们双方联合调查。但是,以你们双方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样子,恐怕在联合调查过程中也是争吵多过调查,所以,这种方式也是弊大于利。”
在座的人都很奇怪,单独调查不可取,联合调查又不可行,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田烟替众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请问顾问官阁下,面对这种情况,又该如何解决呢?”
吉田那张骨头多于肉的、干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慢条斯理地说:
“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我看不如把这案子交给第三方来调查,你们双方可以派出代表参与调查,同时也可以监督调查过程。”
吉田的建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大家全都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瘦小枯干的顾问官。
他们都在想:哈尔滨哪来的第三方呢?
“交给第三方来调查?”田烟皱起眉头,“顾问官阁下,请问你所说的第三方是指——”
“当然是哈尔滨警察厅了。在哈尔滨,还有比他们更合适的第三方机构吗?”吉田很轻松地说,同时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特高课的人出声,是因为松了一口气,情报处的人哗然,则是因为不满。谁都知道,K机关的机关长田烟雄介兼任哈尔滨警察厅的厅长,特高课长松本彰二则兼任警察厅的主任,警察厅名义上是第三方,实际上是被特高课所管辖。
铃木大佑想,吉田顾问官绕了半天,最后绕到这里来了。吉田虽然也是军部的顾问官,但是,他在军部受到的重视显然不如在K机关受到的那么高。军部的人往往都是妄自尊大,他们守着军队这个小天地,目空一切,对地方上的人不够重视,顶多只是礼貌性地表示一下尊重。
而K机关就不一样了,他们专门负责搞情报,更多地是和地方上的人打交道,他们深知这些人的重要性,所以非常重视和地方上的人搞好关系。并且,吉田跟田烟雄介的私人关系很好。
在“九一八”之前,他们两人就已经受到大本营的派遣,渗入到中国东北各地,吉田主要和地方上的人士交往,田烟则试探拉拢东北军的将领。两人可以说是关东军入侵中国东北的功勋人物,两人之间有着深厚的战斗友谊。在东北被侵占后,两人之间也经常来往,而吉田与军部的上层几乎没有私人往来。在这种情况下,难怪吉田顾问官会提出这种貌似公正、实则偏向K机关的建议来。
吉田顾问官继续说:
“大家都知道,哈尔滨警察厅是一个以满洲人为主的机构,虽然田烟将军和松本课长都在那里任职,但他们只是挂职,平时很少过问,这种情况在我们的部队和地方上都很常见。
“田烟将军是哈尔滨地区的情报总管,本地区所有情报工作统一由他协调指挥,你们军部情报处也不例外,但我们不能就此得出你们情报处和特高课是同一个机构的结论,实际上,这两者是平行的关系。同样,哈尔滨警察厅和特高课、军部情报处之间也是平行的关系。因此,我认为哈尔滨警察厅是最合适的第三方。
“更重要的是,警察厅对侦破案件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这一点正是我们这个案子所需要的。在哈尔滨,我们再也找不到比警察厅更合适的第三方机构了。因此我提议,这个案子应该交由哈尔滨警察厅进行调查,而且是由满洲的警察独立进行,这样调查出来的结果才会公正,准确,不偏不倚。”
虽然大家知道吉田的建议是偏向K机关的,可是他的话堂而皇之,让铃木一方一时不好反驳。
田烟靠在椅背上,心中暗暗佩服这个老朋友,到底是顾问官,想出来的主意就是与众不同,同时让军部的人没话说。
他看了看旁边的松本。
松本心领神会,马上说:“我们特高课同意顾问官阁下的建议。”
田烟又看了看坐在另一边铃木。“铃木君,你的意见呢?”
铃木想,这一回合较量,我们并没有把特高课压下去,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吉田顾问官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说出来又冠冕堂皇,让各方都能接受,如果我们再纠缠下去,倒显得有点无理取闹了,不如卖他这个人情,反正这案子铁证如山,他们想翻案也翻不到哪儿去。
不过,铃木不想轻易地让步,他问道:“不知道顾问官阁下认为,这次调查需要多长时间呢?”
吉田看了看田烟,然后说:“此案案情重大,调查起来颇费时日,但是,考虑到上面对此案的关切,又不能拖得太久,我想两个星期比较合适。”
“哈哈哈哈……”铃木笑起来,“此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何需那么长时间。再说了,关东军总部对此案非常关切,即使我们同意给两个星期,只怕总部也不会同意吧。”
田烟问:“那么,铃木君认为多长时间合适呢?”
“三天。我认为三天就够了。”
田烟知道铃木是故意刁难,不过,田烟的目的也不是指望案子能被侦破,他只是希望能给松本争取一点时间。三天虽然不多,可是,军部一方毕竟还是做出了让步。一想到关东军总部每天打来的十几个电话,他就心烦意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顶过这三天时间。
田烟转过头望着松本,心里说:松本,老师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