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谍报培训,但是最起码的警惕王明和高嘉还是有的,所以还是到了天色将黑的时候,高嘉才从王明家的后门出了门,又故意绕了一段远路,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很可惜,王明和高嘉这点反侦察技巧,在真正的谍报行家眼中纯粹就是笨拙得可怜,不但高嘉本人没有能够摆脱有心人的跟踪,被人顺藤摸瓜查到了他的住处所在,到了第二天王明去官寺办公的时候,王明家的门子还被人套出了实话,证明了高嘉昨天曾经到过王明家做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离开的王明家。
再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就简单了,高嘉当天下午找借口在家中宴请客人的情况,不但很快就被报告到了有心人的面前,还马上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立即派出眼线严密监视高府,高嘉府的那个好赌的门子也因此发了一笔小财,就因为高府管家在门前无意中呵斥了一句他少赌点,才到了第三天,就有人在赌场上主动送给他一笔赌资,还请他喝好酒吃好菜,从他口里换到了当天的高府客人详细名单。
敌明己暗,可怜的汉军都水丞高嘉当然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当天把几个绝对可靠的大秦旧臣请到了他的家里后,高嘉还秘密出示了王明默写的那道项羽书信,也顺便向霍弋和贾平等大秦旧臣说明了前因后果,结果得知终于与惟一可以倚仗的外援项羽取得联系,霍弋和贾平等人当然是无不大喜,几乎是一致认定章直可以值得信任,自己一方应该与章直及他身后的西楚军势力联手。
但也有谨慎声音,至少原来的秦廷奉常赵畅就认为不应该过于大意,向高嘉说道:“高卫尉,是否太轻率了?虽然按理来说,章平逆贼一家贪图西楚贼王封赏给他们的王位,是会死心塌地的帮着我们大秦复国,但是我们此前与西楚贼王毫无联系,仅凭一道书信就对章平逆贼推心置腹,不再防备,是否太弄险了?”
“赵奉常放心,这一点下官和王御丞当然也有考虑。”高嘉答道:“我们也担心对章直小竖子亮出所有底细过于冒险,所以王御丞决定,只要大王同意和西楚贼军一方联手,就由他负责和章直小竖子单线联络,如此就算有什么意外,也最多只会暴露王御丞一个人,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更不会牵连到大王身上。”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赵畅一听大喜,又语带敬佩的说道:“王御丞真不愧为大秦栋梁,为了大秦复国的大计,竟然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高嘉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手里的力量太单薄了,如果没有西楚贼王帮忙,就指望我们这几个没有多少实权的大秦旧臣复国,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也只有和西楚贼王里应外合,才是我们的惟一希望。所以王御丞也没办法,即便明知道危险,也只能是冒险一博。”
霍弋、贾平和赵畅等人纷纷嗟叹,无不对舍身求仁的王明敬佩万分,高嘉则是迫不及待,忙又问道:“诸公,还有没有其他意见?如果没有的话,乘着明天大王亲自出门到市肆买药的机会,我们就把这道书信呈给大王了。”
在场的大秦忠臣纷纷点头,全都认为可以呈请子婴定夺,高嘉见了大喜,赶紧亲自提笔给子婴写了一道密信,向子婴说明情况原因,还有恳请子婴依计让袁旃发出命令,然后安排绝对信得过的心腹家人出面,在第二天一早就把书信送到与子婴秘密联络的药摊,以便秘密呈给子婴。
是夜,咸阳降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高嘉等人也因此无比担心,生怕雪势过大,影响到第二天与子婴的联络。也还好,或许是上天也在可怜惨淡经营的高嘉和王明等人,到了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不但再没有下雪,还是一个雪过天晴的好天气,高嘉等人大喜,沉住了气只是耐心等待与子婴联络的好消息。
事情比高嘉等人预料的还要顺利,第二天接近傍晚的时候,去和那个药摊联络的心腹家人回到高嘉面前,马上就向高嘉报告了书信已经顺利交给子婴心腹韩谈的情况,高嘉听了既是激动又是欢喜,一拍案几就说道:“太好了,就等明天的午时看大王的答复了!”
以免拖沓,第三天的情况直接略过,单说第四天下午的时候,一直守在王明家门口的章直,才刚看到王明乘车回到他家门前,马上就迎了上去,向正在下车的王明拱手行礼,微笑说道:“小侄章直,见过王叔父。”
人之常情,说这话时,章直的心脏当然是提到了嗓子眼,怕的就是王明和前两次一样对自己没有什么好脸色,更怕王明立即喝人将自己拿下,让自己彻底的前功尽弃。然而还好,见章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王明也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亲切微笑,说道:“原来是章贤侄,这么巧?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本官前几天送你的乐章,把你心仪的女子哄到手了?”
章直也十分机灵,一听就笑道:“果然瞒不过叔父,小侄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来的,除了想向叔父当面道谢外,还想请叔父帮忙,再指点指点小侄的乐章歌舞。”
王明笑笑,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贤侄里面请吧。”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和王明一起进门,假意吹嘘着自己如何用动人情歌骗到漂亮女孩子,好不容易等到王明把下人撇开,获得与王明在房中单独说话的机会,章直马上就向王明低声问道:“叔父,怎么样?秦王有什么答复?”
王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离席,走到了章直的面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拜,然后才沉声说道:“代王世子,我大秦能否复国,秦王能否复位,以后就要全靠世子你和西楚王鼎力相助了。”
“叔父放心。”章直赶紧向王明伏地还礼,诚恳说道:“只要能帮大秦复国,大王复位,小侄即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王明满意点头,又赶紧亲手搀起了章直,语气更加诚恳的说道:“贤侄,千万不要介意,因为以前叔父不知道你的来意身份,所以才对你多有怠慢和怀疑,这点还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也请贤侄放心,今后你们那一方如果有什么叔父我能办到的,叔父我也绝对不会推辞,一定只会全力而为。”
“多谢叔父。”章直忙向王明道谢,又赶紧问道:“叔父,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大王和你们有什么打算?”
“不瞒贤侄,暂时还没有。”王明的坦率回答让章直气结,说道:“项康奸贼擅长收买民心,关中秦人多有被他蛊惑忘本,目前的关中局势又比较稳定,无机可乘,所以我们只能是继续忍气吞声,耐心等待机会出现,然后才能商量具体如何行事。”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章直下意识的哭丧起了脸,说道:“小侄还以为,叔父你们已经有什么计划打算了。”
“没有机会啊。”王明叹了口气,说道:“周曾和晁直这两个泗水逆贼助纣为虐,替项康逆贼把关中看得极紧,根本不给我们任何机会举事复国,所以没办法,我们只能是继续耐心等下去了。”
言罢,王明还又反问道:“贤侄,你们有什么计划打算?”
“西楚王和小侄我们章家在关中的力量过于单薄,小侄我们惟一的打算,就是配合叔父你们在关中起事复国,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关外的汉贼主力。”章直想都不想就回答道:“所以小侄之前才千方百计与叔父你联络,不然的话,我们早就直接动手了。”
“有那么容易就好了。”王明苦笑说道:“西楚王的大军距离关中太远,我们手里的力量又过于单薄,就算是仓促起事,也无法得到西楚王的接应配合,只会被留守关中的汉贼军队轻松镇压,几乎没有任何成功希望。所以没办法,我们只能是继续忍耐,等待机会出现。”
说完了,王明还又对章直说道:“贤侄,接下来我们还得拜托你借助西楚王的力量,尽量替我们打探汉贼的内部军机,汉贼如果有什么重要的军情变化,贤侄可以随时以讨教乐章为名,来和叔父我联络。”
“这个当然没问题。”章直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又有些欲言又止,说道:“叔父,这么说来,我们就只能这么干等下去了?”
“沉住气。”王明拍了拍章直的肩膀,说道:“只要西楚王的大军还在,我们就一定能够等到机会出现,到时候我们叔侄联手,一定能够剪除项康奸贼,光复大秦河山,也替你们章家夺回代国封地!”
“这么说来,我这个三百石的小郎中,还得当上很长时间了?”章直心中呻吟,有心想问王明还有那些同党,可是又怕引起王明警觉,便只能是闭上嘴巴,任由王明吩咐自己如何行事,重要打听那些汉军的机密军情。
被王明留下吃了一顿晚饭后,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然微黑,没有捞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章直也只能是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家中,又因为见到上线在自家门外留下了要求联络的暗号,所以到了第二天的时候,章直又独自出门,小心防范着自己是否被人跟踪,悄悄摸到了一座酒肆去找自己的上线联络。
顺利见到了他以酒肆老板身份示众的上线后,上线先是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低声吩咐他进后房说话,章直也没犹豫,找了个机会就窜进了酒肆的后房,然而让章直意外的是,他的入党介绍人汉军领军史董述,此刻竟然就在房中,还正满面微笑的看着他。
“董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章直惊讶的问,还有些误会,忙又追问道:“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竟然让大人你亲自出面?”
“是出了大事。”董述微笑说道:“章郎中你立了大功,本官必须得替汉王和陈中尉奖励于你,所以今天就亲自来了。恭喜章公子,按照我们汉国护军中尉官寺的规矩,你现在已经被封为秩比四百石的侍郎了,另外赏赐金一千,玉器两对,赏赐我已经带来了,你可以现在就带走,也可以以后再领,或者是暗中派人送到你家里去,随你选择。”
“下官立什么功了?”章直满头雾水,然后再次误会,忙又说道:“董大人,下官昨天是顺利见到了王明那个逆贼,他也答应了和下官联手,但是他并没有向下官介绍他的同党,也没有告诉下官他们具体的行动计划。”
大概介绍了以后,章直又赶紧把自己昨天和王明见面的详细情况告诉给了董述,董述听了微笑,说道:“不出所料,暴秦余孽果然还是对你有所防范,不过没关系,已经足够了,王明匹夫的同党名单,还有他们和废秦王的联络渠道,都已经被我们给摸清楚了,只要我们愿意,随时都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已经全部摸清楚了?这么快?”章直惊讶问道。
“全是公子你的功劳啊。”董述微笑说道:“四天前,你骗得王明匹夫的初步信任后,我们的眼线当天晚上就确认了在隔壁房间看信的王明同党是谁,然后又顺藤摸瓜,在昨天全部确认了王明一伙暴秦余孽的名字身份,又在上前天暗中监视废秦王子婴,摸清楚了他和外界联络的渠道。”
“这么快?这么厉害?”章直更是惊讶了。
“这伙暴秦余孽几乎没有任何细作经验,只要查到了一个头,把他们全部查出来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董述微笑回答道。
“那什么时候动手?把这帮匹夫一网打尽?”着急正式当上国舅爷的章直赶紧问道。
“不要急。”董述摇头,说道:“我们只是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但是还没有拿到他们谋反的真凭实据,现在就动手拿人,不但师出无名,还肯定会引起那些忠于我们汉王的关中旧臣恐慌,对我们获得关中民心的支持不利。”
“董大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章直赶紧又问道。
“简单,继续引蛇出洞就行了。”汉军特务局副局长董述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暴秦余孽不是跟你要我们的军情机密吗?给他们,要多少给多少!眼下我们的颖川腹地告急,战局变化不断,我就不信他们能够一直沉得住气,他们只要有所动作,让我们抓住了如山铁证,就可以动手拿人了!”
陈平替项康提拔的汉军特务局副局长董述颇有远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前线的军情变化果然不断,西楚军不断在颖川腹地攻城掠地,给汉军造成了不小损失,项康亲自统领的汉军南征主力则因为在局部兵力处于劣势,始终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是被迫抽调中路主力和北线偏师回援颖川战场。为了取得王明和子婴等人的信任,章直也不断把这些军事情报稍微添加一些作料泄露给王明,让王明和子婴等人认为汉军在关外战事吃紧,他们在关中动手的成功希望很大。
但很可惜,因为西楚军也始终没有在关外取得突破性进展的缘故,董述和章平等人也一直没有办法暗中促使王明等人立即动手,相反的,随着兵力强盛的汉军北线偏师回援到濮阳,即将兵临颖川,彻底扭转汉军在颖川战场上的不利局面,引诱王明等人主动动手的希望很变得越来越渺茫。所以不光是章直了,就连汉军的特务局副局长董述都忍不住心里打鼓,暗道:“该不会前功尽弃吧?拿不到证据,我们了不起就是拿下王明逆贼一伙人,没有理由对子婴下手啊?”
也还好,无比巧合的是,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出于另外一个卑鄙目的,项康在颖川战场上散播了自己身患重病的假消息,同时为了谨慎起见,项康又秘密知会周曾等人自己患病是假,诈敌是真,让周曾等人不必为自己担心,负责监视关中汉军的董述当然也是知情人之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和项康、陈平一样都是满肚子坏水的董述灵机一动,稍一盘算就吩咐道:“马上就给章直去令,让他把汉王在前线身患重病的消息,立即泄露给王明那帮暴秦余孽。让章直明白告诉他们,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也很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麾下特务唱诺,董述又招手把特务叫到了面前,附到了他的耳边低声仔细嘱咐了一番,让手下代替自己把这些话告诉给章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