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陆云熙悠悠醒转。他迷茫的睁开双眼,口渴的厉害,试着动了动手指,却传来一阵剧痛。
“嘶——!原来我还活着啊......”
不一会儿,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个端着水盆的清丽女孩走了进来——正是婉灵。婉灵一看陆云熙醒了,立刻惊喜地放下水盆,跑了过来。
“云熙!你终于醒啦!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陆云熙显然不太适应被婉灵这样嘘寒问暖,于是虚弱地笑了笑,答:“我渴,有茶吗?”
婉灵急忙点了点头:“有有有!刚好我准备了一壶凉茶,这就给你拿来!”这样说着,她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待到她再次赶回来,却多了四人同行——张俭、诗茵、周世文、和韩心兰。
诗茵长出一口气,说:“总算醒了啊,都两天了。药老说如果你三天之内没有醒过来的话,就要准备后事了。”
周世文和韩心兰深深地弯下了腰,充满歉意地说:“云熙老弟,真的很对不起。没想到为了我,竟然险些让你赔上性命。我周世文这一辈子都欠你一份大恩啊。”
陆云熙扯了扯嘴角,答:“别这么肉麻了,说的我浑身不自在。你们小两口以后好好过日子,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就算是报答我了。”
韩心兰听罢,脸顿时就红透了,蚊语道:“我...尽量......”
张俭直接伸手拍了陆云熙的脑门一下,说:“刚活过来就调戏人家,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一睡不醒呢。”
婉灵顿时白了他一眼,说:“别胡说,太不吉利了。”
诗茵轻轻一笑,答:“云熙哥哥,药老还说了,如果你能活过来,就纯属你自己命大。首先——你用的是江翻海沸,而不是天魔解体大法;虽然江翻海沸对自身损伤也很大,可是好歹没有让你的经脉当场爆裂。其次,我爹和我娘出手及时,用庞大的内力护住了你的几条主要经脉,为你保留了一丝生机。最后......救你的药刚好和唐飞燕前辈用的药一样,所以就暂时先给你用了,否则还要抓药、煎药、再敷药,时间就来不及了。所以说,你真的很幸运呐。”
陆云熙不禁苦笑了起来,说:“看来是我命不该绝啊。那其他人呢?都去哪了?”
婉灵答:“其他人都在昨天离开了,各自返回门派交差。张景怀前辈也回昆仑派了,但是他把张俭送到了我们云渺宫门下,回去恐怕要受到不小的责罚。唐飞燕前辈......他和唐若琳姐姐一起回唐门,此去也不知是凶是吉,只希望不要被唐门为难才好。”
“那齐永楠呢?”
周世文笑答:“永楠兄也离开扬州城、四处游历去了。胡心月妹妹也悄悄地跟了过去,看来永楠兄要头疼一段时间了。”
韩心兰也不禁捂着嘴,轻轻笑道:“胡心月妹妹平时那么羞涩,看不出来竟是个痴情人儿,为了自己倾慕的男人,说走就走了。”
“这样啊......对了,慕容前辈和秦韵梅前辈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诗茵一指窗户,答:“爹和娘都在屋外,本来是要进来看看你的,不过嘛......他们把优先权交给我们了。爹说让我们几个小辈先好好聊聊,如果有他们在场的话,多少会有些拘束。”
陆云熙不禁嗤笑一声,答:“慕容前辈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啊。”
这时,婉灵忽然说道:“云熙,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什么事?”
“我想学。”
“不行!”陆云熙果断地拒绝了。
婉灵却也不恼,只是很深沉地说:“我不想每次遇到危险时都只能让你来拼命,我也想偶尔充当一下保护者的角色。可是......我没有那个能力。”
“我所学的招式都是娘亲教的,是峨眉派大乘武学,可是却没有能够拼命的招数。修炼的内功也是,没有短时间内大幅增强实力的方法。从前的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可是这一次下山历练,当我一次又一次看到你挡在我的前面时,我觉得自己好无力、好没用......”
陆云熙看着她,轻轻叹道:“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的话,就多努力练功吧,不要学我。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全是因为形势所迫,没得选择,可是你不一样,你应该有更多的选择。这门的功法,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吗?它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增强我的力量,几个呼吸就会衰落下去。而随着力量的衰弱,经脉也会迅速萎缩,受到严重的伤害。这是一门不成功便成仁的功法,使用不当非但不能自保,反而会将自己陷入绝境。所以我不能教你。”
婉灵听罢,严肃的说:“那你也要向我保证,以后不要再用这门功夫了,好吗?”
于是,陆云熙咧着嘴,笑道:“我尽量。”
......
时间又过了三天,来到了五月初。蜀中之地,漫天桃花散落如雨。崇山峻岭中,一座繁华的城镇,便是唐门所在之处了。
唐若琳和唐飞燕经过数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了唐门所管辖的境内,但是,两人却并没有向着本家行进,而是转道向北,登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山很高,山顶云雾缭绕,还有些寒冷,一座小小的庭院坐落在此,庭内一颗桃树,桃花开的正艳。
两间茅屋、一张石桌、两把石凳,便是这庭院的全部了,一位美妇人正坐在石桌旁,抬眼看着桃花微微出神,不觉间眉眼染上了一丝愁绪,唇角有了些萧瑟。
忽然,院门被轻轻叩响,唐若琳走了进来。
“娘,女儿回来了。”
唐清窈、唐家的二小姐,微微一笑,回过神来,答:“回来啦,怎么样?外面的世界好玩吗?”
唐若琳走上前去,伏在了清窈的腿上,眼眶微红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但也很精彩。娘,女儿已经长大了。”
唐清窈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乖女儿,怎么了?我感觉你还有些话没有说呢,是不是受委屈了?”
唐若琳急忙起身摇了摇头:“不是的。娘,我给您带回来了一个人。”
“人?给我带回来的?”
正说着,她便抬眼向院门口望去,恰在此时,唐飞燕也走了进来。两人四目相对,唐清窈一下子呆住了,心潮瞬间澎湃,过往的一幕幕云烟又在眼前浮现!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了,他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些皱纹,平添了几许沧桑,但是——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默默地,她的脸颊上多了两行清泪。
唐飞燕远远地看着清窈,直感觉双手都在颤抖。沉淀了十数年的感情在心中汹涌,一时间也不由得眼眶泛红。
终于,在沉默良久之后,唐飞燕轻声说道:“清窈,你还好吗?”只是很简单的一句问候,声音却打着颤。
唐清窈连忙擦了擦眼角,笑道:“我很好。来,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唐若琳见状,说道:“娘,您和爹好好聊聊吧,女儿就先到外面候着了......还有,您说的没错,我爹的确是一个大英雄。”说罢,她便主动退了出去。
庭院内,一时间只剩下了唐飞燕和唐清窈两人。于是,唐飞燕踯躅着,缓缓走到了石桌旁,然后慢慢坐了下来。
“你瘦了......”唐飞燕说道。
唐清窈微笑着答:“你老了。”
“清窈,我......”唐飞燕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清窈抬手打断了。
只见唐清窈起身说道:“飞燕,稍等我一下。”然后便款款走进一间茅屋。不一会,她便捧着一坛酒、和两个碗回来了。
“十八年了,再次相见,总要喝些酒吧。”
然而,唐飞燕嗅了嗅酒香,却是摇了摇头,答:“这是女儿红,三十余年陈......应该是三十五年吧?这是在你出生的时候酿下的,只有在你出嫁的时候才能喝。我......不能喝。”
清窈也不听,自顾自地倒了两碗酒,然后放下酒坛,笑道:“你不喝,那就没人喝了。我啊,早就过了婚嫁的年纪了,老婆子一个,谁会要我啊。”
“可是你知道吗,我在江湖上的绰号叫做‘笑面修罗’,留下的尽是些恶名。你若是跟了我,怕是会受到牵连。”
“那又如何?”
“呃...”唐飞燕顿时没了言语,“清窈,你真的想好了?”
唐清窈嗤笑一声,答:“那么多话作甚?莫非,时过境迁,你也开始嫌弃我了?”
“不!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那就喝吧,喝完了,给我讲一讲这些年,你的故事。”
唐飞燕听罢,顿了顿,然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清窈见状,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两人至此,算是结为了夫妻。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也没有满座宾朋前来赴宴,这是一份不能被世人认可、但却无比坚定地爱。
喝过酒,放下碗。唐飞燕不禁有些失落,轻声道:“清窈,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这么说?”清窈眉目含笑,丝毫看不出伤感。
“因为,是我害了你。我害得你未婚先孕,孤身至今,又与家门决裂......”
清窈听罢,却是反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唐飞燕一顿,然后斩钉截铁地答:“不后悔。”
“那么,我也一样。”
“......这些年,你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还好。我们大概都彼此彼此吧。”
于是,唐飞燕苦笑了起来。
这时,清窈忽然伸出手来,抚平了他眉间的折痕,轻笑道:“别老皱着眉头呀,看得我都心疼了。”
“清窈......”唐飞燕看着眼前令自己魂牵梦绕了十八年的女人,不禁哽咽了起来。
唐清窈摸了摸他的脸颊:“好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别跟个孩子一样呀。来说说吧,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跟我讲讲。”
唐飞燕笑了笑,答:“那恐怕要讲很久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着急,就慢慢讲吧。哦,对了,把若琳这孩子也叫进来吧。”
于是,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唐飞燕开始慢慢讲述他当年是如何从武林盟逃出来的,又是如何熬过了一系列的追杀;然后偶遇北冥魔神,被收入血煞盟门下,从此一心为壮大血煞盟努力。再然后,他又是如何将武林盟毁灭,如何协助血煞盟进驻扬州城。乃至最后如何与慕容毅等人见面、与若琳父女重逢,然后第一次见到了太平星君,双方决裂,经过了一番大战勉强算作平手......
唐飞燕一边讲,若琳就在旁边时不时的补充,让本来枯燥乏味的讲述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当听到唐若琳眉飞色舞地讲唐飞燕如何与太平星君大战的时候,唐清窈微微侧目,瞳孔不自觉的扩大。虽然表面上没说,但是她依然在心里捏了把汗,同时也有些自豪,因为自己看上的男人是如此的强大,而且也有担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想到这里,清窈不禁温柔地问道:“官人,你现在的伤痊愈了吗?”
唐飞燕点了点头,答:“已经没关系了。药老不愧是妙手神医,起死回生,这才几天就已经恢复如初了。”
“那就好。”唐清窈开心地笑了,“今晚,留在这里吃顿饭吧。”
唐飞燕点了点头,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而唐若琳则说道:“那,娘你就和爹缠绵一会吧,我要回本家去汇报这次历练的收获了,外公估计也等急了。”
“好,路上慢点。”
唐若琳点了点头,便一蹦一跳的离开了,看来一家团圆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好。
待到若琳离开,唐飞燕忽然鸡贼地笑了起来,问道:“清窈,来跟我说说若琳的事情呗,让我了解一下这孩子。还有,她都十八岁了,要尽快嫁人了,不知道有没有心仪的对象。”
清窈答:“好好好,别着急,我慢慢给你讲。若琳这孩子其实有了一个意中人,那就是纯阳派的郑梓阳,听说也是一名新秀,名声不小呢。”
“哦?郑梓阳我见过,确实很有潜力呢!来来来,好好说说......”
结果这一聊,就聊到了深夜,两人连饭都忘了吃,都沉浸在了欢声笑语之中......
另一边,唐门本家大堂内。
唐傲天须发皆白,年近六十的他已是有些显得老态了,此刻他听完唐若琳的汇报,当时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什么?!唐飞燕回来了!!!他还有脸回来!来人!跟我去擒住他!”
唐若琳立刻就变了脸色,当即大吼道:“我看谁敢动我爹!!!”
一时间,所有人都傻了。唐傲天愣愣道:“唐飞燕......是你爹?”
唐若琳点了点头,傲然道:“没错!他就是我最为崇敬的人!为了我,他可以放弃苦心经营的一切,豁出性命与强敌死战,我永远以我爹为荣!”
“这......”唐傲天一下子蒙了,“这可怎么办啊......”
唐若琳见状,躬身道:“外公,其实当年的恩怨,我爹都给我讲清楚了。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件事上您做的并不光彩。但是,您毕竟是我的外公,所以我也不想追究,只希望您也能放过我爹一马。”
唐傲天听罢,整个人又瘫回了座位上,神色间像老了十岁,有气无力道:“罢了...罢了...那就这样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当夜,月明星稀,照耀着琳琅人间。唐若琳趴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着皎洁的明月,心中却有思绪万千。而唐飞燕和唐清窈两人,也度过了一夜的缠绵。
第二天一大早,山中晨雾弥漫、氤氲缭绕,唐飞燕便已经醒了。只见他悄悄地起床、穿好衣服,收拾好行囊,然后就准备离开了。忽然,房门被打开,清窈披着外衣走了出来。
“你要走了吗?”
唐飞燕点了点头:“不得不走。”
“那......你还会回来吗?”
这一次,唐飞燕沉默了很久:“我......早已经回不来了。”
清窈听罢,一下子抱住了他,哀求道:“那就带我一起走,好吗?”
唐飞燕拍了拍她的后背,压下喉头的苦水,苦笑道:“我要去的,是另一个世界,你不属于那里。”
“我不怕。”
“可是我怕。”
于是,清窈又流下了两行清泪。
唐飞燕深情地看着她,轻声说:“答应我,照顾好若琳,好吗?”
清窈含泪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鲜艳的红色剑穗,递给了他:“收下吧,这是我最近刚做的。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路平安。”
唐飞燕点了点头,收下了剑穗,然后在清窈的额头上留下一吻,便转身而去......
下山的途中,忽然从山顶传来了一曲悠扬的笛声。唐飞燕一愣,抬头望去,入眼却是一片苍茫。但是他知道,这是清窈在为自己践行。一瞬间,他的眼眶也湿润了,然后大笑着继续前行。一边走,还一边吟唱道:
敛袖踏歌至,举头乱山昏。
寸光何惜梦,草木半缘春。
拟鲽入薄雾,桃源尚有村。
此去观局弈,回首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