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青石板的小路旁,一处茶摊内,说书人正在念着诗。不知不觉,又是两片桃花飘落,落入桌前茶碗,于是,这清茶,便平添了几分芬芳。
“又到春天了啊......”一位身着道袍、相貌英俊,轻狂不羁的少年,端着茶碗感慨道。
与之同坐的,还有三人,两女一男,个个生的娇柔俊俏、英俊潇洒,而且,都穿着一身道袍。
这时,一名看起来稍微年长的女孩说道:“是啊,春天...已经一年了。云熙,歇息够了的话,咱们就动身启程吧。”
原来,这四人便是陆云熙、慕容婉玲、慕容诗茵、和张俭。
张俭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只是奉命下山来买些药品,若是耽搁久了,怕是要挨骂的。”
诗茵嘿嘿一笑,答:“不怕不怕。反正咱们也好久没下山了,不如就趁现在休息一下嘛。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这也算是增加阅历了。”
婉灵不禁白了她一眼:“我们已经为了找你而浪费了三个时辰了,也该玩够了吧?喝完这碗茶,咱们就上山。”
陆云熙和诗茵只得哀叹一声,不敢反抗,纷纷点头称是。
说话间,那个说书人也继续讲了起来:
“各位客官,今天我要讲的,乃是一位地狱修罗浪子回头的故事。正如我开篇所念的那首词,这个故事,亦是在告诫我们——人生有限、离合无常,一定要珍惜自己身边的人,不要给自己留下终生的遗憾......”
陆云熙听罢,笑了笑,说:“婉灵、张俭,不如我们听完这个故事再动身吧。”
“不要得寸进尺啊,我同意你们进来喝口茶就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好吧?”婉灵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可是下一刻,婉灵便改变了主意: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便是人称笑面修罗的——唐飞燕。”
众人一听,立刻提起了精神:“看来,真的要好好听一听了......”
时光留转,三个月前。一处茂密的山林中......
“轰——!!!”
忽的一声震天巨响,三四根参天巨树应声倒下,惊起一片飞鸟。两道身影,也在这纷乱的场景中飞速交错、穿插而过,只留下一地的器械残骸。
两人一前一后,飞速的在林间穿梭。忽的,后面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刚才那个轰天雷还真是夸张啊!唐飞燕,你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让我看看!”
唐飞燕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对于敌人的嘲讽,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跟紧点,会有的,太平星君。”
太平星君啧啧道:“你这一路连打带逃的,有一个月了吧?我已经毁掉了你当年闯荡江湖时留下来的十三个据点,凭心而论,我玩的很开心。希望你还有能取悦我的玩具。”
“废话甚多,小心自己的命吧。”
“哈哈哈!别生气,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十几年了,你是第一个能让我提起兴趣的人,甚至于曾经的武圣都没有给过我这么多惊喜。你足以自傲了。”
突然,从四周的密林中射来了数不清的弩箭和银针——又是一个机关阵!
“来得好!!!”天平星君爆喝一声,全身内力突然猛烈爆裂开来,竟然产生了炮弹般的效果!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方圆四十米内全部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了一地的机关零件。而且......唐飞燕也不知所踪。
但是,太平星君冷笑一声,看向了西边:“哦?往西跑了啊?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一个大峡谷吧......有趣,待我过去瞧瞧。”
说罢,他便一纵身,追了过去。
两人又跑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一道险恶壮丽的大峡谷出现在眼前。这里寸草不生,视野视野极为开阔,放眼望去无遮无拦。若是在峡谷上方埋伏行进大军,可谓是上佳之选;但是,如果为了躲避追杀,这里却是必死的绝命之地。
太平星君一边追着,一边看了一眼四周,嘲笑道:“唐飞燕,你是不是被我杀的有点脑子不清醒了?竟然主动跑到这种地方来,这下你就算想不死都难啊。”
唐飞燕听罢,没有回答,而是猛地转身丢出三枚铁钉。
太平星君眯起了眼睛,抬手就是一掌,仗着自己内力雄厚,直接将真气凝为实质打了出去,形成了一堵气墙。而这三枚铁钉里也是蕴含火药的,一受到外力压迫,立刻爆散开来!
唐飞燕刚要松口气,却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破空之声!于是他汗毛倒立,急忙扯动身上的内力丝线,整个人横移出去三四米之远。下一瞬,太平星君便一拳砸了下来;虽然扑了个空,但却震得三丈之内地动山摇!唐飞燕脚尖轻点,再次提身后撤两丈,这才稍感心安,不禁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太平星君拍了拍手,冷声道:“约莫一年之前,我在扬州就吃过你的亏,所以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唐门暗器千奇百怪,花样百出,我不得不防。”
唐飞燕冷哼一声,答:“这一路上光听你废话了,真的很烦。”
“那是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如果不趁现在好好嘲笑你一番,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哦?你倒是很自信嘛。”
“呵。”太平星君笑了,“我当然自信。看看这周围的环境,你那皮影戏一般的身法无处与我周旋,根本跑不掉;硬拼你也拼不过我,至于机关暗器什么的,只要我有了防备,也不成问题。而且......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没错吧?”
于是,唐飞燕也笑了,笑的苦涩无比:“是啊,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能活过你的追杀,所以,至少让我选择一个满意的葬身之地吧。还有就是......虽然希望渺茫,但是我会尽可能地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太平星君听罢,仰天长笑:“哈哈哈!拉着我下地狱?你凭什么?”
唐飞燕的眼神冷了下来:“就凭一种世界上最危险的机关,你知道是什么吗?”
“你不会要说是‘人心’吧?拜托,这么老的段子,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咱能换个花样吗?”
“呵。”唐飞燕轻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切身感受一下吧。”
话音刚落,唐飞燕便一抬衣袖,三发淬着毒的银针电射而出!太平星君嘲讽地一笑,脚尖一点,整个人迎着银针就冲了过来;而那三发银针,竟然无法刺透他的护体真气!!!转眼间,太平星君便已欺近身前,而唐飞燕一边身形暴退,一边再度洒出四根银针。
太平星君眉头一皱,陡然加速,一拳直接冲断了那四根银针,直挺挺地打到了唐飞燕的胸口!可是与此同时,唐飞燕的身体却突然爆发出了大片的白烟!下一刻,他就出现了十米外的后方——原来是替身之术。
可是,太平星君似乎早有预料,就在唐飞燕刚刚落地之时,他也跟着出现在了唐飞燕的身后,一记重掌就拍了过来!
唐飞燕避无可避,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击。顾不上喉头发甜、气血翻涌,他回身就是一记鞭腿!太平星君轻描淡写地接下,却没想到他的腿上竟然绑着软猬腿甲,而且被淬了剧毒!太平星君大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发力捏碎了唐飞燕的左腿!然后用力一甩,直接把他甩到了一侧的悬崖峭壁上!
唐飞燕整个人被狠狠地拍到了墙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却忽觉腹部一凉——已经被一把长刀贯穿了!鲜血顺着冷冽的刀锋淌了下来。如此,加上之前受的重伤,唐飞燕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
果然,没有暗器机关的辅助、和有利地形的优势,太平星君要捏死自己简直太容易了。于是,唐飞燕吐出一口鲜血,露出了自嘲地苦笑。
至此,太平星君也收了手,冷哼道:“所以说我很烦你们唐门的人,又让我平白无故受了些伤。而且压制剧毒也很麻烦,总之都让人心生不快。”
唐飞燕虚弱地抬起头,微笑道:“我也......到此为止了啊。罢了...那就和你......一起死吧。”
太平星君听罢,仰天长笑:“哈哈哈!和我一起死?你糊涂了吧?现在要死的只有你,我可好着呢!”
然而,唐飞燕却置若罔闻地继续说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嗯?什么地方?”
“这是18年前,我还没有叛出唐门的时候,有一次,上面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要我一个人截击魔教的辎重大队。我经过打探,知道了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所以我决定,在这里设下埋伏。结果,那一只魔教部队被武当派率先歼灭,所以......我安置在这里的机关,至今还没有用过。”
“机关?”太平星君一听到这个词,下意识地就冲到了唐飞燕的面前。
这个判断其实没错。一般来说,布置机关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受到机关攻击的,所以躲避机关最好的途径,就是与布置机关的人站在一起。可是今天,太平星君彻底失算了。
唐飞燕忽然咧嘴一笑,说:“你忘了吗?最危险的机关,就是人心。”
刚说完,唐飞燕的胸口处竟然猛地炸裂开来!强大的爆破力直接将胸口轰出了一个大洞!而伴随着爆炸喷射而出的,还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银针铜钉!
太平星君完全没有想到,这所谓的“人心”指的竟然是真正的人心!!!于是先被这猛烈的爆炸轰开了皮肉,又被密密麻麻的暗器钉满了胸口!虽然短时间内不会致命,但是拖得久了可就不好说了。
然而,就在唐飞燕身死的那一刻,整条峡谷的上方突然发生了连环爆炸!形成了蔚为壮观的两条“火龙”!而伴随着爆炸的发生,便是无以数计的巨石从天而降。
原来,唐飞燕当年布置下的机关只是单纯的炸药!他原本的计划是要活埋魔教的辎重部队!!!而如今,这里却要活埋一个堪称天神的可怕高手!
“唐飞燕!你这个混蛋!!!”太平星君身受重伤,无力逃脱,陷入绝境。于是绝望之中,他不禁破口大骂,“竟敢暗算神!你一定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而此时的唐飞燕,早已没了生息,怕是听不到他的咒骂了。最终,源源不断滚落的巨石,埋葬了太平星君最后的一丝狂吼。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只有那碎石缝隙中的一缕剑穗,透着凄美的鲜红,寄托着两个人无尽的牵挂......
场景回转,回到现在,这一方茶摊之中。
说书人感慨道:“当日的那一战可谓是天崩地裂!唐飞燕与一位不知名的少年打了三天三夜!此景恰好被我的一位剑客朋友目睹,然后告知于我。后来,在下也专门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了解笑面修罗那背后的往事,经过整理,最终编成了这样一个故事......这唐飞燕,此生颇为坎坷,却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最终落得这个下场,或许是上天的意志吧。”
婉灵等人听罢,不禁沉默半晌。唐飞燕前辈......还是被杀死了。不过,这对于他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忽然,陆云熙倒空了自己的茶碗,然后打开自己腰间的酒葫芦,重新填了一碗。婉灵等人见状,心领神会,也纷纷倒空了自己的茶碗,然后叫小二上了一壶酒,各自斟满。
终于,陆云熙与众人对视一眼,然后缓缓举起茶碗,将酒洒在了桌旁的地面上。一边洒,一边念道:“一杯,敬天地。”
接着,张俭也将酒洒在了地上:“二杯,敬神佛。”
诗茵:“三杯,致黄泉。”
婉灵:“四杯,赠修罗。”
“唐前辈,一路走好......”
另一边,蜀中之地,北方山中;前日暮雨将歇,山中还有些昏暗,蜿蜒曲折的溪流湍急而下,奔入凡间。在这些许淋漓之中,还是那方院子,还是那颗桃树,却道伊人如故。
唐清窈的鬓角又添了几分风霜,痴痴地望着被风雨打落的桃花,不觉间,眼角有了些湿润。这时,唐若琳背着行囊,别着长剑,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娘,女儿回来了。”
唐清窈急忙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后笑道:“乖女儿,怎么样了?”
唐若琳有些落寞,轻声答:“我找到了爹的尸骨,好好盛敛了一下,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下了。”
清窈听罢,眼眶不禁又泛起了泪花:“是吗...官人他,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
忽然,唐若琳又扬起了嘴角,欣慰地笑了:“但是娘,我在找到爹的尸骨时,看到他是在笑的。我相信,他是得到了自己的归宿、获得了解脱。既然爹都没有悲伤,那么我们就更没有理由消沉了。我决定,以后我要努力练功,成为一代绝世大侠,然后把爹的名号传承下去......我要成为第二个笑面修罗!”
清窈急忙拍了她的脑门一下,怒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你爹他绝对不会让你步入邪道、走上他的老路的!什么笑面修罗,难道你要在武林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吗?”
唐若琳委屈地揉了揉脑门,答:“不是啊娘,修罗也不一定是邪恶的呀。我可以为了捍卫武林正道,而化身为正义的修罗......”
“嗯,这还差不多。”清窈这才长舒一口气。
“那,女儿就先回本家复命了,晚些再来陪您。”
“好,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说罢,唐若琳便转身离开了院子,下了山。而唐清窈,则默默地看了一眼桃树,然后嫣然一笑,又取出了那坛女儿红,一口一口、慢慢的品酌了起来,仿佛那个他,就在自己的对面......
饮至正酣之时,清窈面带酡红,目光迷离,灵光一现,念起了去年飞燕所留下的诗:
西楼拂衣花弄影,纤舞罗裙柳色明。
曲水流觞知我意,三分云雨三分晴。
回眸一笑红尘醉,未解相思古道亭。
唱罢待月西厢过,半生萧瑟半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