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啊啷!
两枝堪比常人手臂粗细的箭矢从神笔峰石台上射出。
巨矢带着愤怒,嘶吼着划破喧嚣无眠的漫漫长夜,唤莽莽天穹惺忪睁眼!
没多少人被叫醒后没有起床气。
人如是,鸟兽如是,或许老天亦如是。
尽管没有怎么宣泄不满,但老天这一含怨睁眼,却是害苦了两名瓦剌力士。
听到远端传来的弩床弹射声,他们便拼命瞪大了双眼,想辨清巨矢来向好做出闪避。
不成想东面那一线晨曦比前几日都来得更为晃眼。
那一闭眼偏头的瞬间,两具壮硕如牛的身躯便被巨矢贯穿!
向后带飞了数尺,连带着二人肩上的大铁板一齐坠下了铁索链!
坠入那眼见于脚下、偏偏落尸无迹、落物无声的天坑!
瓦剌人没有时间为两人悲愤哀伤,只能继续全身心投入强渡凌霄渡的未尽事业中,不让二者与其他同胞的牺牲毫无意义。
神笔峰上的中州兵士们倒是纷纷喝了声好,互相提振士气。
不得不说,要在江湖武人面前摆弄这些杀伤力虽强可却颇为笨重的机括太不容易。
两架中型弩机同时发射,只中了一发。
另一发被天煞宫一流高手踢落。
一个晚上下来,这支精英小队十五人的弩机弩箭已发射了上百回,直到刚才仅仅命中了第五发!
只撂翻了敌手三人,致两人受伤!
这对常年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兵将们来说,委实有不小的挫败感。
他们觉着自己很没用!
尤其是在铁索链上的那对年轻夫妻面前,他们哥几个真认为自己压根无足轻重!
昨天傍晚瓦剌人终于成功铺上第二块铁板。
杨大信等人所抱有的侥幸心理落了空,万分感慨瓦剌人终于长了脑子。
自彼时至今日晨光初现,足足五个时辰,姜逸尘和冷魅再没有机会休息片刻,无时不刻都在面对着瓦剌方毫无间断的攻势。
十五名守关精英小队的成员也一个都没合过眼。
可他们所能做的事实在太有限。
全然是姜冷二人顶住了所有。
瓦剌方所有江湖好手都上了铁索链,以不定组合的方式轮番冲击着姜冷二人这道防线。
数天前瓦剌方也这么干过,却是收效甚微。
这回的局面却要血腥许多。
血腥自然意味着见了血。
在此之前双方间的交斗不可谓不激烈不凶险,可除了首日脱脱也峎的丧命外,几乎都未见血。
不是因为视若仇敌的双方在这万分凶险之地逢场作戏。
而是因为在此之前双方都还留有余地。
瓦剌方的余地复杂些。
天煞宫只是来帮忙的,卖命是瓦剌人的事,他们这些“编外军”尽力了便问心无愧。
六名瓦剌勇士最初收到的授意和各自想法当然也都没想着把命留在凌霄渡上,当是在穿越凌霄渡后去发挥更大的作用。
当瓦剌方想明白要攻克下凌霄渡势必得付出些性命代价后,瓦剌勇士们便也不再给自己留余地,斩断了生的退路。
——只要能伤到、杀死眼前的守关者,一切付出都值得!
中州方的余地则很简单。
姜逸尘和冷魅身后铁索链的长度最少要有三十丈。
处于这个节点,二人尚能保障十余丈外的铁索链上不会铺有铁板。
少于三十丈,凌霄渡基本等同于沦陷!
双方都有不能再退的理由。
瓦剌人甘于以命换伤、以命换命。
姜冷二人没有退路。
双方互相见血!
姜逸尘的脸上多出了六道寸长伤痕,好在他脸上的肉本便不多,看来都是皮肉轻伤。
相比之下,那身华贵镶银凤翔袍从肩头到背脊到腰身上多出来的豁口,以及豁口下的见骨创伤则显得触目惊心!
除了被切落一小角的耳垂,冷魅的伤则大多在双臂上,身上衣物还没丧失最基本的保暖御寒作用。
以二敌多,这几乎是最好的结果。
这也不是姜逸尘大包大揽。
正是有冷魅居后掠阵策应,姜逸尘才得以在敌阵中杀进杀出。
倘若换成姜逸尘从旁协助,冷魅陷阵后一旦力不从心,则当有去无回。
要把姜冷二人伤到这般程度,要付出的代价决然不小。
天煞宫付出了四名一流高手的性命、金三爪的一边腰子以及彭玲婷的一只耳朵。
要不是也有两名瓦剌勇士不要命地换得姜逸尘身上两处重伤,要不是身后密密麻麻的瓦剌军已压到了崖岸边目光带着死志随时愿为穿越凌霄渡做出牺牲,天地人护法恐怕已忿忿拂袖离去。
五个时辰下来,瓦剌方的江湖武者还有十五人。
而凌霄渡上的铁板已铺过了五十丈!
在铁索链上没有间断的金铁击碰声中,在杨大信等人的骂骂咧咧声中,又一块铁板喀啦落下,紧紧咬合在铁索链上。
对于瓦剌方来说,越往前走,铺桥的难度越大。
因为姜冷二人的抵抗必当越来越强烈!
哪怕二人的生命已将走到尽头,他们也会把自己充分燃尽来阻拦瓦剌人的前进!
在杨大信等人眼中,姜冷二人再如何顽强不屈,都已接近极限,这凌霄渡可还能守得住?
临来前,牛将军预估调集一万守军驻扎天柱山脉的时间是十天。
距今已有九日八夜。
姜冷二人所立的军令状,是在瓦剌军采取进攻后守住凌霄渡五天。
如今五天已过。
姜冷二人毫无疑问极为漂亮地践行了承诺!
可这还不够。
因为瓦剌军不会因为五天已过就退走。
姜冷二人也不会。
杨大信他们也会和姜冷二人一道至少守到十日之期过,守到山下送上来可以撤防的讯息。
否则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努力与坚持都将白费。
一天的时间明明很短,这时候却总让人觉得尤为漫长。
“还剩多少箭矢?”
其实这些天箭矢消耗不多,还剩多少杨大信心中有数,他只是觉得使不上劲很烦又很无奈,想找点话说。
“中型弩箭一百七十八支,轻弩箭三千三百三十支。”
不多时杨大信便得到了确切答案。
“嚯,还这么多!”
杨大信故作吃惊,他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为何箭矢还会剩这么多。
因为前头那两位说没必要,在没法保证射正精度的情况下没必要浪费。
可当局面发生改变后,他们开始尝试发射箭矢帮前头二位分担压力。
现在形势严峻,他们需要做得更多、做得更好,才有可能顶住瓦剌人的前进之势。
在谷间风的影响下,弩箭和弩机在五十丈左右的射正精度存在至少一尺偏差,还算可控,比之先前六七十丈以上的距离已好过太多。
“有谁在两天内射过上千箭?”
大家伙明白了杨大信的意思,本有些焦躁的情绪开始变得亢奋!
“可是头儿,我的麒麟臂是受得住,就怕这些弩弦受……”
啪!
“闭上你的乌鸦嘴!”
“头儿,阿闹是瞎说,但这三千多支箭,也不够咱每人分上一千支呀?”
啪!
“就你,就你会算数!你要是射得快又准,我就乖乖去校准弩床,要是命中率还不如我,你就负责搬东西吧!”
眼疾手快再次赏出爆栗是老当益壮的李忠文。
吵闹声很快便被一声喝令取代。
“凌霄渡守军听令!”
“在!”
“拿起弩箭、校准弩机,干他娘的北蛮子!守住最后两天!”
“干他娘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
独木桥本是狭路。
你可以让瓦剌人过不来。
瓦剌人也可以让你出不去。
在独木桥无法毁损的前提下,谁能把谁撂翻,谁是桥的主宰。
谁都奈何不了谁,那便只能陷入僵局死局。
偏生瓦剌人准备足够充分,竟能把这独木桥拓宽,那成功过桥是他们努力争取后应得的结果。
但他们中州人也不是全无准备来这看戏的,他们至少还有这三千多支箭矢!
就算最后瓦剌人能过桥,在这之前他们也要让瓦剌人脱层皮下来!
……
……
呛啷!
双剑与双斧悍然激碰。
左手暗哑、右手铁花的姜逸尘双臂巨颤、双手虎口发麻,险些没能把持住双剑。
矮勇士的双斧则挣脱其双手,飞向自由。
对于鲜少使用双兵的姜逸尘来说,使用双手剑是种冒险。
比起寻常时候,姜逸尘需要更为分神操持双剑,必然少几分专注。
杨大信数过的日子,姜逸尘也数过。
从他们离开西陉关算起,今天是第九天,他们至少还需挺过这最为一天。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明日朝阳初升。
用双剑能让注意力分散些,身上的疼痛感也会跟着分散些,该能支撑得久些吧?
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心理作用,姜逸尘也只能坚定地认为使唤双剑在一定程度上更为省力。
于是,他便多出来几分力气将矮勇士的双斧击飞!
换作往常,下一瞬,矮勇士就当毙命于姜逸尘剑下。
然则姜逸尘终究是累了,哪怕他觉得自己出剑已足够快,可还是迟缓了一瞬。
这一瞬已足够矮勇士赤手空拳、不顾一切地向他扑来。
铁花剑剑锋不但没能在第一时间刺入矮勇士心窝,甚至往下偏了几分,更没能立马拔出!
矮勇士没有即刻毙命。
遂张开血喷大口咬向姜逸尘脖颈!
姜逸尘只来得及偏过头闪躲,拿肩部顶撞矮勇士下颚。
矮勇士就近下口,朝着姜逸尘肩部衣袍破损处暴露出来的创口咬了下去!
本通过霜雪真气加速结痂的创口再次鲜血淋漓!
姜逸尘忍痛龇牙,左手暂将暗哑剑放开,一记天殇折梅手向矮勇士脖颈要害处劈去!
“哈啊!——”
矮勇士本已是强弩之末,再受姜逸尘一掌几乎断了声息。
可即便其身将死仍是从姜逸尘肩头上撕扯下一块血肉!
让一直以来都能默默忍痛的姜逸尘忍不住哀嚎出声。
不仅如此,满目赤红即将归于黑暗的矮勇士还在最后一口气断绝前死死锁抱住姜逸尘右腿!
就算是死,也要把姜逸尘一起带入深渊!
见到这一幕,仅存的三名瓦剌勇士像是嗅见血腥味的鲨鱼。
三人眼眸中同时亮起视死如归的决绝厉色!
能把这名中州新生代剑客拖入深渊,就是让他们三人一齐陪葬也值得!
想到就做,三人争先恐后,生怕慢上半分便让对方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两名瓦剌勇士的双刀几乎不分先后到来,四口刀锋封住了姜逸尘的闪避空间。
唯一出路便是向旁侧躺倒,落下铁索链后再寻生路。
姜逸尘来不及多想,带着矮勇士向索链旁倒落。
在他将铁花剑从矮勇士胸口拔出并一举切断对方双臂时,两名双刀勇士跟着跃身杀近!
姜逸尘能把矮勇士当肉盾使唤,但他要如何躲过两名双刀勇士同归于尽的封锁?
双锏勇士稍迟了一步,便被两支巨矢阻住了去路。
在其敲飞两支巨矢后,冷魅已杀至跟前!
姜逸尘被迫往铁索链外落去时,冷魅和杨大信等人都没闲着。
冷魅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救姜逸尘,但她不能舍弃对铁索链的最后一丝掌控权,否则即便救到了姜逸尘,二人也只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瓦剌方宰割。
所以冷魅只能选择相信姜逸尘能处理好一切。
杨大信等人救不了姜逸尘,却很清楚现在该帮冷魅稳住铁索链上的局势,不教其他瓦剌人和天煞宫帮手腾出手针对姜逸尘。
正因为中州方在此关键时刻仍能有清晰的战术思路,终使瓦剌人和天煞宫错过了让姜逸尘堕入地狱的时机。
离开铁索链后,两名瓦剌勇士也彻底失去了原先赖以坚守的阵地,在空中无所依凭的他们能挡得住姜逸尘的道道剑气,挡得住姜逸尘的流星式,却挡不住姜逸尘靠着灵动身法贴近他们游龙走蛇,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道致命血痕,再踩着他们的身躯向上腾跃!
双锏勇士心系于铁索链下的景况,冷不防中了两记暗箭,紧接着便被冷魅以双刺抹了脖子踢下铁索链。
一息之后,一双脚先后落在双锏勇士背部,像仙鹤踏地高飞般踩着对方展翅扶摇直上!
冷魅从始至终都没有往下方看上一眼。
她信任他。
她也从天煞宫三名护法略显慌乱与吃惊的反应中得到了理想反馈。
屏住呼吸不敢往下探头的杨大信等人见那身影重新窜出,也不免笑着长舒口气。
姜逸尘这一跃往上蹿腾了五丈有余,远远高过铁索链。
在空中,他意外望见对岸瓦剌军中阵处突起一阵莫名的惊呼与骚动。
从他落下铁索链再到重新上来不过片刻功夫,瓦剌勇士尽数不存!
他与冷魅的对手似乎只剩下天煞宫众人。
但瓦剌人显然不这么想,一支支箭矢已瞄准了他和冷魅!
他们的勇士不在了,他们也会和勇士一样继续战斗!
嘭!
姜逸尘只觉得眼皮一跳,左前方二十余丈外,五六名瓦剌人竟在眨眼间炸成了一滩血雾!
瓦剌人和天煞宫众人脸上都现出了骇然神色。
冷魅也不由侧过身回看姜逸尘,相顾茫然。
很快,一道身影便出现在姜逸尘与冷魅的视野与站位正中处!
“紧赶慢赶,总算没来太晚。”
这声音姜逸尘听来不熟悉,却也不陌生,毕竟他只和寥寥数位江湖人喝过酒。
一身玄色锦袍、玄色大氅,加上那罕见的玄色高顶圆檐,以及一出手即让三五人化作一团血雾的惊人手段。
这人不是中州十四恶人之首——黄青玄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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