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而昏暗,像垂死老人最后的光阴,令人厌恶、厌烦。
黄昏还未至,外面站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的是镖师,有的是衣着华丽彬彬有礼的公子,也有风流倜傥一掷千金的少爷,当然也有几个无赖地痞流氓,好像在哪个地方,最后这类人都少不了,他们就像是垃圾堆上的苍蝇,无法绝种的。
这类人也很嚣张很蛮横,当然对事情的看法都有自己独特见解与处理法子。
他们当然遇到这种事,也会站在最前面的,因为他们很大爷。
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笑嘻嘻的站着,笑嘻嘻的说,“这里已被包下来了。”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回话的是个衣衫不整、眼睛发红、发丝却很混乱的男人,谁也看不清他多大年纪,但谁都看得清他现在很疲倦很无力,想到他从哪里过来,都会忍不住呕吐,忍不住想避开远远的。
小丫头嘻嘻的笑着,笑的很天真很无邪,这种女孩子无论放在哪里,都会令人感到精神振奋,因为她们本就是一朵美丽、纯洁、盛开着的鲜花,无论谁采到手,都会从她们身上得到欢乐、喜悦。
她笑嘻嘻的说,“是我的主人。”
“你主人是老几?有什么名堂?”这人眼睛已亮,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他心里当然已想着去做什么,他本就是玩花的高手。
小丫头没有看他一眼,目光落到她后面的公子少爷身上,“你们请回吧,我在这里恭送各位英雄豪杰了。”
后面有几人脸上已有愤怒之色,他们都是这里有地位有名望的人,遇到这种事,谁都不愿先折了自己的面子。
面前的这人忽然又说,“你们家主人是老几?”
“我们主人是君莫问。”
后面几人愤怒之色更浓,因为这名字在江湖中并不出名。
小丫头依然嘻嘻的笑着,但他跟前的那人也冷笑,“你叫你家主人出来,磕几个响头。”
他忽然不笑了又说,“记得给每个人都磕。”
小丫头忽然不笑了,她的手忽然握住前面这人的手,她的手又白又嫩,握住的手却黝黑而粗糙。
几个人都在讥笑。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丫头也许要倒霉了,竟跟这种人动手。
这人嘿嘿笑着,笑着说,“你这手真的好滑好......。。”
他的话忽然顿住,似已被活活冻结、冻死,声音忽然带着野鬼般的哀嚎、嘶叫,他倒下在打扫很干净的地板上抖了七八下,忽然不动了,鲜血默默的从断臂出流出,他的鼻涕、口水、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小丫头将折断的手臂丢掉,目光中竟露出讥诮、冷漠之色,忽然抱拳一礼,又说,“各位大爷请回吧。”
七八个大爷忽然走了五六个,剩下来的大爷脸颊上都带着几分威严几分尊贵,显见得他们都有地位,而且他们也有了很高的成就。
里面忽然出来两个壮汉,将晕倒的人忽然丢到臭水沟里,臭水沟就在街道不远处,噗通一声,这些大爷都听得见。
小丫头拍拍手,又说,“你们想进去?”
“当然。”
“我知道你不会在乎我这副身手,但是你们遇到别的高手,就很难说了。”
“无论是什么人,都一样,我们都要进去。”说话的人身体强壮,掌中握刀,是个江湖客,无论是握刀的姿势还是眼神,都不难看出是一等一的高手。
丫头点头,将门打开的更大些。
“各位大爷请进。”
握刀的人忽然走了进去。
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面白如玉的书生,一把折扇紧紧将半边脸颊死死挡住,露出的那半边显得很娇弱很无力,看他的样子,仿佛只要受到一丝打击,他就会倒下,然后死翘翘。
另一个是魁武勇猛的大汉,浑身都带着力道,仿佛永远都用不完,袖子挽得高高的,躯体上的肌肉仿佛时刻都要将衣衫撑破,掌中没有兵器,无论谁都看得出一定学过铁布衫横练之类的功夫。
他们已进来,但门并未关上。
最后一个进来的大汉瞪眼,“还有别的人敢进来?”
小丫头将茶奉上,又说,“是的。”
“什么人?”
“叶孤云。”
说到叶孤云的时刻,最先进来的那个握刀的人忽然离去,他说,“我退出。”
他说退出就退出,刚走到门口,小丫头忽然变了个人,也许变得不像是人。
小丫头笑意忽然消失,声音也变了,脸颊上现出凶光,她忽然说,“进来就别出去了。”
握刀的大汉忽然冷笑,额角已沁出冷汗,“你想怎么样?”
“要出去可以,但是要把小命留下。”
“你敢。”
握刀的人忽然大喝,刀出鞘。
刀锋骤然劈向小丫头的头颅,每个人都看到这把刀劈中要害,也都看到那只握刀的手忽然折断。
鲜血飞溅,人忽然倒下,鬼叫着,“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小丫头一把握住他的脖子,脖子骤然面条般软软歪到一侧,眼睛凸起,舌头也跟着伸出。
她现在果然不像是人,就像是地狱里吃人的野兽。
壮汉忽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瞧着尸骨被慢慢的拉走,脸颊上怒意渐渐变得畏惧。
娇弱的书生笑了笑,“和气生财,我们不要跟钱过不去。”
小丫头也笑了,忽然说,“还是半边书生懂道理。”
“哪里哪里。”
壮汉也笑了,“佩服佩服。”
半边书生笑着说,“原来里面另有乾坤,高明高明。”
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神案下,几个人手持拂尘,安静、祥和如死人般坐在蒲团上,但半边书生知道,他们动起来却会令别人去死。
“不错不错。”
半边书生笑了笑又说,“我们两人过来,也许连凑热闹都嫌多余。”
壮汉点头同意,他也看到那三个人。
前面香炉云吞雾绕,他们在云烟之中,仿佛是世外仙境里的仙人,那么的神秘而诡异不已。
“那倒未必,我们家主人喜欢朋友,特别是江湖中很有名的人。”小丫头眼中带着媚意,又说,“就像江湖中很出风头的半边书生,江湖中很了不起的铁金刚罗孝。”
罗孝陪笑着,“我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们选人好像选错了。”
“哦?”
罗孝又说,“无论谁手下有你小妖娘跟三大道尊坐镇,都不会需要别的人了。”
半边书生也笑了笑,“也许连叶孤云也不用请了。”
“你们错了,无论什么人都可以不请,但叶孤云一定要请。”
“为什么?”
“因为他是这出戏里的重要配角。”小妖娘又说,“叶孤云本身带来的魅力跟诱惑就很大很大。”
罗孝忍不住问,“是什么原因?”
“叶孤云本身就是一口剑,灾星剑,而且是魔教中人的鱼饵,只要他出现,魔教中人一定会去猎杀他。”
半边书生笑了,“杀了他可以得灾星剑,不杀他可以用来做饵,钓魔教中人?”
罗孝点点头,“好法子,很妙很高妙。”
小妖娘笑了,他们也笑了。
他们的笑声时间并不长,很快又消失,因为门口忽然站着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身子,孤孤单单的杀气。
有这种杀气的人并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叶孤云!
叶孤云矗立在门口,凝视着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不远处臭水沟。
大地渐渐已昏暗,里面的菜香味已飘了出来。
他已嗅到,但未进去,在门口矗立着,静静的等着,他并不急。
小妖娘笑嘻嘻的走了出来,迎向叶孤云,忽然说,“叶先生请往里面走。”
叶孤云点头,却未动。
“叶先生为什么不走?”
“我在外面等等人。”
外面没有人,也没有鬼,小妖娘眼睛转了转,又说,“不知叶先生等的是哪位?”
“当然不是人的人。”
小妖娘苦笑,又说,“那是哪位?”
“是一个令我吃不成饭的人。”叶孤云的目光忽然刀锋般逼视着苍穹。
夜色将近未近。
叶孤云没有进去,所以小妖娘也只好陪着。
秋风已变冷,树上的知鸟尖叫声已变得无力、低沉,它们的生命仿佛已到了尽头。
一片落叶落下,又死死垂落至大地上,不再动弹,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着。
“你果然有耐心。”漆黑的夜色里已有声音,这种声音给人感觉也是漆黑的。
“是的。”叶孤云又说,“而且可以等到你自己出来见我。”
“你真的有那种耐心?”
“有的。”
“我若不出来,会怎么样?”
“你会出来的。”叶孤云又说,“我可以等到你受不了,等到你发疯,等到那个时候,你出来只有死,非但连杀人的机会没有,也许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
“你果然是叶孤云。”
“我本就是叶孤云。”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不是人,胆小不敢出来见面的人,就不是人。”叶孤云冷笑,“你很快就会出来,我知道你一定忍受不了多久。”
夜色里传出冷笑,“你倒还有信心?”
“是的。”
“你也有把握等到我出来,而且又有把握杀了我?”
“你出来就知道了答案,不用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叶孤云冷笑,冷的像是冰山之巅恒古不化的冰峰,冷的令人躯体冻结冻死。
夜色里有人在喘息,“你果然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叶孤云不语。
“你既然知道有人,也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也许只有魔教的人才这么惧怕白天,喜欢在黑夜里出来杀人。”叶孤云又说,“据说魔教里有四大天王,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是有四个。”
“那你也许是里面其中一个天王。”叶孤云解释着,“轻生无命绝不会是你,寻欢逍遥也不会是你,断刀孤颜是女人,更不会是你。”
夜色里这人已笑了,冷笑,“你居然盘算的这么仔细?”
“那你一定是长剑夜风。”
“没错,我就是夜风。”夜风在夜色里笑着,仿佛是夜色里的厉鬼,随时都会害人的厉鬼。
叶孤云讥笑,“你一向没有别的天王有耐心,所以你一定会很快出来。”
“我若是不出来呢?”
“你会发疯,然后等着我去杀你。”叶孤云又说,“你死的一定更难看。”
“你不知道我在哪里,又怎么会找到我?”
叶孤云不语,剑尖对准夜色里那截古树,古树已在轻颤,林叶飘落。
里面已有人叹息,“看来还是轻视你了。”
“你还不出来?”
“好。”
话语声中,一道影子风一样的飘出,身子弯曲,骤然刺出一剑,叶孤云身子一滑,拉着小妖娘已到了一丈外。
小妖娘痴痴的笑着。
叶孤云却紧绷着脸,冷冷逼视着那口剑,剑势很猛也很快,骤然在大地上轻轻一弹,身子忽然风一般的消失不见。
“我们还会找你的。”
叶孤云苦笑,发现小丫头竟已握起他的手,“你身手好像真的很厉害。”
“惭愧惭愧。”
“你这样的还惭愧,那里面的人岂非要跳河了。”
“里面还有什么人?”
“里面当然有人,但跟你一比,好像都是花拳绣腿了。”
叶孤云苦笑,“你的主人小必已出来了。”
小妖娘点头,“她的确出来了。”
里面的人并不多,蒲团前面摆着张矮几,上面几小碟精致小菜,也有一壶女儿红,泥封已打开,很香,闻起来只要比小丫头的年龄要大。
这种香味已比檀香的更重。
所以天地人三位尊者的胡子已轻颤,天尊已喘息,其他两个也在勉强自己控制欲念。
叶孤云苦笑,见到他们的样子,他几乎忍不住想骂上几句。
两侧摆上了七八张长案,每张长案上都摆着精致酒菜,也有两个人,叶孤云往里面走,正奇怪为什么没有坐着,就看到了有人是坐着的。
坐着的人并不多,另外还有个空着的。
尽头有个人闭上眼,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很疲倦,她是个女人,肌肤很白很嫩,身材很美好,该大的地方很大,该细的地方很细,这无疑是天底下大多数正常男人需要的那种女人。
叶孤云坐在桌上。
所有的长案都有了人,没有空着的,小妖娘走了上去,低低耳语着。
久久之后,上面女人缓缓睁开眼睛,微笑着凝视着下面每一位客人,轻轻一礼,又说,“能与各路英雄豪杰共醉今宵,实在荣幸之至。”
叶孤云对面是半边书生,他也在微笑着,半边脸颊依然挡得死死的,时刻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能一睹君莫问女侠的芳容,实在是在下的一大幸事。”说话的是边上金色长袍的中年人,发冠也是金色的。
这个时候,他们幸好在喝酒,也许正因为如此,叶孤云才没有吐出来。
“小必各路英雄豪杰都知道了,魔教要重出江湖。”
里面有人已在点头。
叶孤云不语,等着继续说,因为他知道这女人的下文一定很要命。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朋友,已有人被魔教的人杀了,你们当然也想雪耻复仇,但是没有靠山,也没有过硬的组织。”君莫问笑了笑,又说,“现在好了,你们可以通过这个组织去雪耻了。”
里面已有人低低耳语,人很多,当然也有不愿意的。
君莫问轻轻低咳,又说,“身为江湖中人,替江湖除害,当然是......。”
他的目光落到浑身金黄色长袍中年人身上,中年人忽然笑了,“当然是义不容辞的事。”
“那很好。”君莫问忽然又说,“近日来他们罪恶滔天,犯下很多不要脸的事,身为我辈,更该团结起来,跟他们斗上一斗。”
“是的。”
君莫问笑了笑,目光从他们身上晃动着,又说,“你们其中也有不愿意去的,我当然绝不会勉强的,你们可以现在就走了。”
这个时候,果然有很多人离去。
君莫问放下酒杯,背对着他们。
小妖娘靠向叶孤云,柔声说,“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很懒,一坐下来,就不想动了。”叶孤云喝了杯酒,又接着说,“我懒病很严重。”
“有多重?”小妖娘已眯起眼睛。
“至少比你重。”他的目光已落到她躯体上。
小妖娘苦笑,“看来你非但有懒病,好像也很好色。”
“我本来就好色。”
小妖娘轻轻笑着,“想不到我居然能吸引到你?”
“你想不到的也许是我还会呆在这里。”
“是的。”小妖娘轻轻一笑,“你就不怕我家主人吃了你?”
这个时候君莫问慢慢转过身,凝视着外面,淡淡的又说,“很好,留下来的都愿意跟魔教斗上一斗了?”
下面的人并不多,怕死的人已走了很多。
君莫问点头慢慢从屏风后面走了出去,小妖娘也跟了出去。
小妖娘偶尔进来一次,就会有人跟着进去一个,半边书生也进去了,叶孤云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不再出现?下面的人为什么又一个一个的进去?
叶孤云一边喝酒,一边等着,他并不急,他知道好戏应该在后面。
小妖娘慢慢的走了进来,走到叶孤云摆上,柔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后院,我们家主人在等你。”
“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小妖娘看了看别的人,笑了笑,又说,“这里人多,说话难免不方便。”
叶孤云点头同意。
后院里三排弓弩手已准备好,射的方向正是里面。
院子里站的人并不多,出来的人已不见了,叶孤云凝视着君莫问,忽然说,“你要杀他们?”
“是的。”君莫问又说,“我请他们来,就是让他们死在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