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便又想起了那个夜晚。
公主死去,她万念俱灰。一时想起她生前的嘱咐,便趁着夜色,一步步挨去了雪羽楼。
却不料楼内却是一片寂静,就连灯火也未见几盏。
楼内宫人皆躺在地上,好似毫无知觉。她也顾不上探究,只循着微弱的烛光悄悄步上二楼,那是柳宫人惯常安寝的地方。
却见寝房内妆台倒塌,纱帐委地,空无一人。她赶紧四下寻找,轻声呼唤,却始终未见柳氏所在。一瞬间,她仿佛丧失了所有气力,只顾着倚栏放声大哭。
只见楼外残阳如血,密云翳翳翻腾,状若鬼怪。阿齐一时看见,只觉心中恨意翻涌,暗魅丛生,恨不得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狂叫方能发泄几分。
正蒙昧间,却忽闻得一阵花气袭来,她于泪眼朦胧中扭头看去,恰见一枝白梅斜斜疏落着开在栏边,却是不畏严寒,犹在幽幽吐蕊。
阿齐不由伸手轻轻抚过。这本是公主离开雪羽楼时栽下的,谁想却在今夜绽放。若是柳宫人看见,定会展颜的吧。只是公主却不在了,这巍巍大明宫,此刻在她眼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你想你家公主活过来吗?”一个低哑粗音自身后传来。
阿齐不防被吓了一跳,正欲回头时,那人却制止道:“不要回头。我再问一句,你想你家公主活过来吗?”
阿齐不由嗤笑道:“你是哪个?这样哄我。世间又无神仙,难道还可以起死回生不成?”
那声音轻笑道:“世间万物,皆是负阴抱阳,祸福相生。你家公主如今还有救,端看你现下如何选择。”
阿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即将溺死之人居然抓住了一块浮木。一时间她仿佛忘掉了一切,只记得拼命提醒自己不要回头。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尖利,犹带着些许的不能置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只要能救公主,刀山火海,阿齐万死不辞。”
……
“阿齐,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阿齐闻言不由一顿,回忆便倏地远去。
“天晚了,让大娘领着阿沅洗澡去吧。”仿佛是累了,她说话时并未抬头。
阿齐看着阿沅鼓鼓的双靥,因笑道:“我们阿沅洗澡去了好不好?”
阿沅立时放下手中的拨浪鼓,乖乖点头。一时何大娘过来,便将阿沅抱走了。
女子看着二人进了浴房,便对阿齐说道:“阿沅总是过分乖巧,像是在害怕我们不要她。她的母亲萧氏,消息总说就在婺州,却难以找到。孩子,总还是跟着母亲是最好的。”
阿齐现在没心思在阿沅身上,只是挂心那件事,一着急便喊道:“公主!”
这一声出来,立时就被对面女子打断了:“阿齐,你总是……”
阿齐忙改口道:“娘子,我们要一直在婺州吗?上次我们未经观主同意就擅自离开了长安,这些日子,我一直担心。”阿齐说着说着便不由得眉头紧锁。
“担心什么呢?物尽其用,他们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就这几日了,必然会有新的指示,你担心的东西,他们也会如期送过来的。不要多想,早些睡吧,阿齐。”
说完便径直步入浴房,想是在预备沐浴之物,阿齐见了,赶紧上前帮忙。
阿齐最钟爱这屋子之处,就是它单独设有浴房。公主的母亲来自南方,平日洗浴颇多。公主也因此养成了睡前沐浴的习惯。
这间独立建筑的浴室颇有巧思。整个浴室内部由水磨青石铺成,墙面高处凿有若干孔洞,作为透气之用。浴室中央则放置一香柏木浴斛,斛底有孔,以软木塞之。浴后拔下木塞,水自流出。浴室底部埋有沟槽,因此水流顺畅,易于干燥,十分实用。
她帮着公主宽衣后,便退出去。霁月躺在浴斛中,想起她离宫后这半年里发生的种种,心绪烦乱。不由整个人缩进了水底,仿佛如此就可以再无烦恼。
自刘岗村回来已有一月了,崔炎不可谓不忙。他曾遣人秘密回过刘岗村,在离刘氏家庙不远处发现了动土的痕迹,便于那处下铲,挖出了尸体,由随行仵作检验后再重新下葬。
又私下将黑盒拿出,绘制纹样后于闲时细细琢磨。几日前,终有所悟。
今夜他轮值,等到后半夜时众人熟睡,他便安坐厅中,自唐临处盗出黑盒开拆。
据古籍中记载,此盒应是由某种密码锁就。他于灯下举起黑盒细观,见其周身均有横纹围绕,但其中几道应有玄机,他苦思数日未有结果,那天却突有灵机一闪:此物纹饰倒是暗合干支之数。
想那布帛上曾书:“上应天意,下合民心。”那便以顶部为天干,以中央为地支,底部则为生肖,则恰好合盒身横纹之数。如此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在人成运,颇同帛书之意。
一念及此,崔炎便以手指同时按住天干“甲癸”及地支“子亥”处。果听得“啪嗒”一声,机括活动,下方生肖处却弹出一个小小银锁。
崔炎拈起银锁一看,心道原来这才真正是密码锁,适才那个不过是个精巧机簧罢了。锁具制作相当精致,以行书撰写,两侧饰以福寿如意纹。
崔炎闭目思索片刻,便开始拧动锁具,只见锁上行书不断变幻,当出现“人寿年丰”四字时,只听得一声脆响后,锁匙已自行打开了。
崔炎此时也不着急,放下木盒,却于袖筒中摸出一副手套来戴在手上。这手套于灯下泛着暗暗蓝光,显是某种金属制成。崔炎伸展几次手指确认妥帖后,将木盒稍稍推远后再将盒盖缓缓揭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揭盖瞬间,一道金光立时由盒内跃出。崔炎眼疾手快,迅疾将其捏于两指之间,但见一只黄色小虫于指间疯狂扭动。崔炎眉头不由皱起,心道:看来这个就是蛊虫,如此大费周章,看来这只蛊虫非常珍稀。
他手指加力,那小虫渐渐不再动弹。他重将蛊虫放回盒内,依样还原,又持黑盒放归原位,随后压灭烛火掩门而出。
他于轮值处思考再三,还是无法解出困局。他无数次想去大理寺诏狱提审刘荣,但又无数次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看得出,萧寺丞虽然至今没有动作,但是只要他一动刘荣,麻烦就会接踵而至。况且刘荣分明有所顾忌,即便崔炎知道他根本没疯,他也未必会对自己道出真相。
既然如此,此时多想也是无益。萧寺丞背后之人只要还有行动,他总有机会查明一切,而现在,他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将疑问深埋心中,等待答案破土而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