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
一叶轻舟正停在曲水深处,天青色的帷幔里,偶有几个碧衣小童穿梭其间。一垂髫少女正跪坐煮茶,袅袅烟气漫在这冷冷秋雨中,更见清寒。
暮云收尽,江上的雾气渐重,这小舟稍行数里,最后却停在江岸边的数丛荻花之间。细雨空蒙中,只见一只洁净素手轻轻挽起帘幕,旋尔将两盏白色风灯挂在檐下。
灯下这女子不经意间侧了下脸,正仿佛是夜色中一朵优昙初绽。虽只惊鸿一瞥,已足可慰藉观者平生。
她回身时,却不意撞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绿绣,你怪我吗?”那玉面男子将她密密拥在怀中,贴着女子的耳朵喁喁私语道。
“怪?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是恨你。”虽口中说着嗔怪,可当女子自他怀中转过身时,却分明是一派双目含情,眸光潋滟之态。
她一时专注地抚着他的眉眼,一时又含着他的唇细细舔吻。只待那男子渐渐情浓时,她却忽地将檀口内银牙紧紧一合。
那男子因吃痛,虽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却并没有因此就放开双手。
女子本料定他会大怒,却不防他竟如此平静。想想犹气不过,到底还是扬起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脸上霎时浮起了五道深深指印。女子虽一时冲动打完了,女过后却又有些害怕,身体便不由得向后缩了缩。
不料他却一把执住她双手置于胸前,又将右脸凑过来道:“打够了没,没有的话还有这边。或者,其实你是想杀了我?”
他便朝靴筒内拿出一把短匕来放在她手上。
绿绣只觉得心都在发抖。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竟读懂了她的眼神。
一时便上前贴着她耳后温言道:“动手吧,别心软。今日你若狠不下心,那你这辈子,都休想再离开我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中直如有火焰燃烧,一瞬间便灼化了她的心。
她竟有些不敢去看,只好将头转向一旁。
不想他却以为她是厌烦了自己,便绝望地握住她手,猛的就将刀向自己心窝里一戳。
绿绣急忙去抢时,那刃尖已然刺进了皮肤里。她立时珠泪乱飞,忙扔了刀子用双手去捂。
那男子却满不在乎地将她抱入怀中,嬉笑道:“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绿绣正要抡拳捶她,却不意看到他胸前洇出的血渍,心到底是软了下来。半晌方靠着他喃喃语道:“你可真是个疯子。”
那男子便将她抱到膝上,用鼻子蹭着她脸低声道:“我只会为你发疯。”
他直到夜深时方才离去,临去前又回眸瞧了她好一会。见她雪白臂膀犹露在外面,忙上前去将她身上锦被仔细掩好,方尽量轻手轻脚地登岸了。
夜雨未住。因他身上是暖的,下船时不防,竟被江风吹得打了个寒噤。那暗卫见状忙递过一件斗篷来。
他却看也不看,只冷声吩咐道:“你们留下两个人在此保护。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现身。免得再吓到她。明白了?”
便听得黑暗中有几人齐声称是。这时又有人上前在他旁边轻声耳语了一番。
他闻言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你说崔炎失踪了,消息可靠吗?”
那人便只简单答了两个字道:“可靠。”
他的脸色却丝毫未见得放松,只道:“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黄熙兆藏的东西有下落了没有?”
众人却俱都沉默了。
见此情形,他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便不由怒道:“我很好奇。养着你们究竟能为我办成什么事。既找不到人,你们不会用脑子去想吗。将他死前几天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给我圈出来,一个个去找。记住,不要让别人有所察觉。”
几个人赶忙点头应下。他见远处天色已渐有些泛白,知道不好再耽搁下去,终还是冒雨催着马离去了……
大理寺。
直到方才看到信,唐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崔炎会出事。或许他只是什么地方耽搁了?
崔炎被追杀之事,他之所以先前没有声张,主要还是觉得以当时的情况,还是故作不知的好。
所谓一动不如一静。
崔炎去并州本是密旨,只要他自己不动,对方自然也是束手无策。
只如今的情况,却是出乎他的预料。此时也容不得再多想,只得赶紧吩咐下去,先遣了一队差役先行沿途寻找。他自己却穿戴好了官服,准备进宫面呈圣上。
他们这边出发没多久,唐灵也从鹰使那里得到了消息。
崔炎竟然至今还未到并州。因沿途的信驿都报称并未见过他,现时只能推测他很可能是在出城不久后便已经失踪了。
唐灵思来想去,除了伤重不治,她实在找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崔炎消失这么久。
其实关于崔炎的行踪,唐灵心下倒还有个主意,只不知道是否可行,所以一直只是闷在心里,并未明言。
记得从先帝时起,宫中就有驯养猎犬的传统。只是一直以来,它们的作用却仅仅是满足皇室围猎的需求罢了。
只唐灵却在幼时偶然见识过猎犬的看家本领。事实上,它们之所以能轻易捕获猎物,体形和速度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应该还是它们拥有的惊人嗅觉。
可是如今要弄到这种犬,恐怕也就只有唐临有办法了。
所谓心动不如行动,她一时想到,便兴冲冲地出门去了。倒正巧碰见赵西原领着一队人马往南而去。
未等她上前询问,赵西原已然看到了她。大约是公务重要,他到底并未下马,只是冲她点了个头。
唐灵却径直上去揪住缰绳,笑问道:“兄长这个时候出门,是有什么急务吗。”
赵西原有些心花怒放。一激动间,立时便竹筒倒豆子般把他知道的情况全说了。
唐灵这才知道,父亲今日竟也收到了消息。
毕竟事情紧急,赵西原见唐灵不再追问,便赶紧牵着马向她告辞去了。
……
崔炎正在休息。
虽然这里根本没有白日黑夜,可是为了更好的保存体力,他却必须按照正常时间来作息。
没有太阳,崔炎便因地取材,自制了一个简易水漏。他平时练功,整套下来正好差不多一个时辰,如今倒正好可以用来划分刻度和度衡时间。
只是一个人真的很难熬。明明才不过数日,他却好像已经过了一生……
这日他照例枕着剑,百无聊赖地睡着,却在某一瞬间,忽觉得有如芒刺在背。
有人正在看他。
他不动声色,只将眼睛掀开一线,又假意翻了个身。
这回他看清楚了,屋里竟然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