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这一次,高氏并没有让唐灵久等。
相比上一次见面,她着实改变了不少。本来四十岁的妇人,还难得保有着几分风情。可如今,这种少女时就带着的明亮骄傲终究还是荡然无存了。
只是几日而已,她却仿佛已经老了十年。
想想也是。对于这些以夫为天的深宅女眷们来说,还有什么打击能及得上年老色衰而又夫宠不再了呢。
唐临或许是个好父亲。但对高氏来说,他却毫无疑问是个薄情郎。
若是一般的男人,高氏或许还可以争,可以抢,甚至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十几年的共同生活让她知道:对唐临,这样的法子是没用的。
不仅没用,可能还会彻底自断后路。
所以这些时日,她才一直蛰伏着等待机会。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全力以赴,才有希望求得一线生机。
一时她见唐灵来了,便挥了挥手叫下人们都下去。又离座认真端详了唐灵许久,最后方慨叹道:“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
唐灵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高氏便自顾回了上首的主位上坐下。
只见她轻闭了双眼,半晌方不舍般慢慢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唐灵不解看去,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原还戴着一对极品血玉镯。
她凝眸看着它们,笑着回忆道:“这对镯子,还是我添了炽儿,出了月子掌家时,婆母送给我的。如今便给了你吧。”
说来可怜。自二十几岁嫁给唐临起,十几年过去了,高氏却从未在丈夫那里收到过一个物件。即使是一副耳环,一件衣服……也没有过。
成婚后没过不久,她就发现了唐临与寻常男子的不同之处。他既不喜应酬,更不爱女色。平日里就是在衙门公干,晚上回来早时,也大多只是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因她性格泼辣,且出身又非大家,京中那些贵夫人自然是看不上她的。成婚还没几年,便已经有谣言散播出来了。
大家都在说,唐临府上有个母老虎。
她听了自然是生气。可当她思量了片刻后,却又故意将这些话漏出来,透过别人的嘴巴说出来试探他。
谁想他竟是毫不在意。
可笑的是她还曾为此在暗地里开心了许久。
只因她想着,说一个男人惧内毕竟不是好话。他既不在乎这些,那想来其中必定有爱重自己的缘故。
至于他不热情这件事,高氏也很快为他找到了理由开脱,有些人就是天生冷情慢热,只要她慢慢去用柔情俯就,总有一天,他必然是会被自己感动的。
于是这种自我麻醉的假象,便一直维持到了她第一次看见唐灵母亲画像的那一刻。
犹记得那一天,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端着一碗冰糖莲子羹推开了他书房的门。
不想他却并没有在读书,而是正在专注地看着一幅画。
那画上分明绘着个很美丽的女子:端得是仙姿玉颜,风华绝代。
她心头顿时一紧。仿佛刹那之间,已是万事成空。
惊恐之下,她只能慌慌张张地将瓷盏搁在案上,就急急地转过身要走。
“你等等。”只是一声轻唤而已,高氏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攫住了。
这短短的一刻,对于高氏来说却不啻于千年。
好在唐临也并没有让她等很久,就听他用他一贯都很沉稳的声音道:“这画上的女子,乃是我的原配妻子,丽娘。”
高氏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她忍不住怯生生地抬起头,却发现他的眼神竟坦然得可怕。似乎当着现任妻子的面想念亡妻,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一时间这人世诸般苦楚就此全部涌上了心头。
她如同丢了魂般,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却没想到唐临在她临走前又给了她最后一击:“把东西端出去吧。我素来不喜欢这些,下次不要再做了。”
虽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每当她想起这一幕时,依然会觉得难堪不已。
可是没关系,她还是这座府邸里当仁不让的女主人——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可是唐灵回来了。她一来,就轻易毁掉了自己苦苦经营了二十年的生活。
她怎么能不恨。
虽然心上全部刻着鲜血淋漓,她却终是笑着褪下了那对血玉镯,又轻柔地笼在了唐灵的腕上。
本着两厢安好的原则,唐灵并没有拒绝。而她最不想的,莫过于真的唐灵一回来,就得无端的去为她承受猜忌与仇恨。
唐临得到消息,匆忙进来时,却恰好看到了这幅看起来很温馨的画面。
烛火飘曳里,一个中年妇人正满腔赤诚地忏悔道:“之前都是母亲的不是。可怜你襁褓之中就失了生身之母,我本该更疼爱你才是。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会……阿灵,你就原谅你这糊涂的母亲一次吧。”
她冷眼看去,并不为所动。只是既然都是演戏,那就索性做个全套。
一时便干脆跪下,哭得梨花带雨道:“母亲这是哪里的话。都是阿灵不孝,才会一回家就让母亲平添烦恼。今后我一定……”
唐寺卿看到这里,便似有大石落定,心中顿生安慰。
……
阿灵不得不承认,唐临作为父亲,对女儿的事,那实在是极为上心的。
她不过是在晚膳时略提了下,第二日下午,四五条猎犬并一个训犬的内侍便出现在她面前。
当然,后面还跟着赵西原和一众衙役。
唐临同意她跟着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这世上又有哪一个父亲,可以真心拒绝如此美丽聪慧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