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作罢,她有些疲累,想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关系,她总是容易感到疲倦。南景霈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一张扑了裘皮的摇椅上看她。
沈韵真拥着锦被,静静的睡在漱玉殿内的蒸椅上,椅下是各色花蕊熏蒸的香气,掺了些许活血舒筋的草药,香中回味略有甘苦。
南景霈慵懒的望着她,她睡着的样子格外乖巧,根本看不出是已经做了母亲的人,反倒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
水声清漾,似婴儿的呢喃软语,又指甲大的小铜铃铛齐齐摇曳。这声音催的他也有些昏昏欲睡,南景霈盖着一张裘皮毯子,闭目小憩。
过了略有一刻钟,他忽然感觉有人叫他,张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刘二月。
“什么事?”他揉揉肿痛的眉心,低声问道。
“回皇上话,是鼎祥宫的知夏姑娘来了,说是德妃娘娘身子不大舒服,请皇上过去瞧瞧。”她说。
“哦,”南景霈重重喘了口粗气,又对刘二月道:“你去倒杯茶来给朕。”
他喝了一盏大红袍,提起精神,将茶盏递给刘二月,看看沈韵真道:“你留在这儿照顾她,当心别叫她着了凉。”
刘二月接过茶盏,低低的应了一声。
南景霈正正衣冠,信步往殿门口的方向走,随即又折回来:“北寒那边送来几百只鹿羔儿,晚上不必准备御膳,在殿内架着火炉烤炙鹿肉。”
他说着,转身去了鼎祥宫。
苏德妃晨起贪多吃了两口水晶羊糕,这会儿胃里正一阵一阵的泛着酸水。她的身子已经显怀,倒比寻常四五个月的肚子大上一圈儿。
宫里又经验足的老嬷嬷说,她这一胎或许怀的是双生子,可谁知道呢。这事儿还拿不准,因而他也不许旁人多加议论,对外只说是养得好。
太医已经给她开了一副暖胃的甜汤,这会儿慢悠悠的喝着,忽然听见皇帝的御驾,她也只得起身相迎。
南景霈一把扶起她道:“不必如此,你身子不舒坦,应该多加休息的。”
苏德妃愣了一下:“皇上怎么来了?”
南景霈也有些诧异,而后听见知夏说道:“回皇上,娘娘怕皇上担心,是不许奴婢说出去的,是奴婢自作主张,请皇上娘娘恕罪。”
南景霈淡然一笑,道:“这也是你对德妃的一片忠心,朕有什么好责怪你的?起来吧。”
他扶了德妃往殿内走,苏德妃闻见他一身香气,也觉得奇怪,便问道:“皇上这是从哪儿来?”
南景霈略顿了顿,淡淡的说:“哦,才刚去兰台宫坐了一会儿,她院中的梅花开得好,一时贪看,才染得一身香气。”
苏德妃莞尔笑道:“沈妹妹最是雅致,她侍弄的这些花儿草儿的,一株一株开的极精神。要说这宫里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会过日子了。”
南景霈素来知道不该在一个女人面前谈论另外一个女人,便*的岔开话题:“你在喝什么呢?”
“是太医院开的一副暖胃的甜汤,太医说胃酸不是什么大病,臣妾现在有孕,能不吃药便尽量不吃药,免得伤及腹中胎儿。”
南景霈轻轻“哦”了一声,又对她道:“那你继续喝吧。”
他在一边坐了下来,接过知夏烹制的一盏祁红。
他原在出神,但茶杯触手发烫,他的目光才落在茶杯上。那是一只烧制的极其精致的琉璃杯,红黄绿三色琉璃制成一个圆口盖碗,杯身上又苍翠绿竹的花样。
他捻起碗拨拨茶叶,茶香扑鼻,想必茶叶是才刚重新炒制过的。
“好茶。”他由衷的赞了一声。
知夏浅浅笑道:“绿茶偏寒,红茶性温,因而奴婢为皇上烹制祁红。可又觉得那茶叶不够香,便又把茶叶快炒过一遍,方才拿给皇上泡茶的。”
苏德妃转头望望她们:“哟,知夏今日怎么这样勤快,伺候本宫可从未如此费心。”
南景霈看看苏德妃,将茶盏搁在一边的茶几上:“这也是你会*。”
知夏转身对苏德妃笑道:“娘娘怀着龙胎,太医嘱咐过娘娘不能喝太多的茶。”
苏德妃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几时变得这也唠叨,又管起本宫来了。”
见苏德妃身体并无大碍,南景霈略坐了坐便回去了。回到兰台宫的时候,已然将近暮色,殿中辟出一块空地,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笼火。
一旁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几个圆盘,内中盛放着新切好的鹿羔子肉,洗去血水,撒了海盐和胡椒等物腌渍。
另又备下了一小坛子未启泥封的陈酿,这是先帝时期的佳酿,在膳房后院的海棠花根儿地下埋了几十年,埋下去的时候还是整整一坛,现在坛子里只剩下一小半。酒香浓郁,却不易上头。听说皇帝要亲自烤炙鹿肉,膳房特意挖了这坛酒来佐菜。
桌上还有八个热菜四个冷菜,一盅佛跳墙,八样儿点心拼盘,另有一个干果蜜饯的攒心盒子。
南景霈走进寝殿,见沈韵真已经换了一身湖蓝色家常衣裳,并不佐以什么首饰,只简单的梳了个髻,用一只三岔银簪固定,簪头是几朵盛放的菊花,内中用纯银鎏金装点花心。
他凝着她,轻轻吟哦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沈韵真浅浅一笑,扶上南景霈的手,在他身边坐下。她身体还没好,他也不许她喝酒,只叫她端着酒壶替他斟酒。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他端着酒杯问。
“酒杯?”她笑着答。
南景霈抿嘴摇摇头:“这就俗气了不是?朕还不知道这叫酒杯吗?”
沈韵真望着他:“那皇上倒是说说,不俗气的该怎么讲?”
他畅然叹了一声:“这叫夫有酒兴,妻来把盏。”
她吃吃笑了,抱住他的手臂摇撼两下:“这是什么歪诗,一概不何止押韵,连句俏皮话都算不得。”
南景霈一口饮了杯中酒,又对她道:“虽然是歪诗,可好歹也合乎现在的情景。”
他凝着她,目光渐渐发直,忽的吻上来,在她唇间啄了一下。
殿内侍候烤炙鹿肉的小宫女们都悄悄侧过脸去,一面用小铁夹子嵌着鹿肉反面儿。肉不必烤得太久,太久则干缺乏肉汁。
很快烤出几块,用小瓷盘盛好端到皇帝面前。
南景霈捻起一双镶金象牙著,夹起一块肉喂她。
“在徐永昌的军营里,朕也时常跟他们一同吃炙肉,不过那时候烤的都是些牛羊,不似鹿肉鲜美,但肉极肥,入口一咬似油花儿。活着直接切成薄片丢在大锅里煮熟来吃。没什么佐料,全凭肉香。”
她抱住他的左臂,似个孩子似的倚在他的肩膀上:“那时候一定很苦吧?”
他笑道:“苦倒不苦,只是想你。”
她缓缓抬起头,吃吃的望着他。南景霈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好在都过去了,现在你又能陪在朕的身边了。”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他在北寒军营的那一阵时,消息有多么闭塞。当时只听说南影霖和长信侯一道控制了整个京城。也不知道她们的情况,有时候做梦,他总能梦到她抱着元儿。她总是在哭,可无论他怎么劝慰,她也似听不到一般。
梦里的她哭的那样哀戚,濒临绝望。他每每从梦中惊醒,枕上都是薄薄一层冷汗。
那时候,他没办法联系道她,每每写了厚厚一叠书信,却也没办法邮寄,只能用红线扎成一打二,投到火盆里。当火苗一封一封的舔舐着信笺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眼前总能浮现她的笑靥。
他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小宫女们又烤炙好了一盘鹿肉,才刚那碟来不及吃,已经微凉。南景霈只将那碟新的端来,又吩咐小宫女把冷的撤下去。
沈韵真正捻着一块梅花糕在吃,南景霈便就这她的手上咬了一口。
梅花糕甜腻,内中加了青梅玫瑰酱,刚好可以中和糕点甜腻的面衣。
她凝着她南景霈,忽而吃吃笑了。他的唇边蹭了一点儿玫瑰酱,沈韵真便捻了帕子替他擦拭。
南景霈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一手又握住她的手,紧紧捏着。沈韵真略一怔,笑道:“干嘛?”
他忽而又将她拉到怀中,他抱着她,从她的眼角眉梢吻起,直吻到她白皙的脖子。沈韵真笑着推开他,瞥了小宫女们一眼,又对他道:“都亲了一整日,难道还没够吗?”
他畅然笑了,没够,自然没够,便是吻上一生一世也不够。
他还欲吻她,沈韵真也只得转过身来,捻起筷子。她加了一块鹿肉喂他,南景霈用牙尖咬住,随即用舌头一卷送入口中。肉汁鲜美,佐料简单,刚好完美的展现鹿肉的鲜香。
她还要喂他,南景霈笑着推推她的手臂:“你自己吃。”
沈韵真睡了一白天,确实有些饿了,便也不再理会南景霈,低头吃饭。
小宫女们一盘一盘的送来刚刚烤炙好的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