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有耳朵的人，一定听过燕子林的名号。

　　他的大名早已响彻武林几十年，虽然近年来秦锋的名头甚嚣直上，但若与燕子林比起来，仍是差上一筹。

　　江湖中有眼睛的人，也一定没有见过燕子林的真面目。

　　只因他无论到了哪里，都戴着一张人皮面具，而且他的脸千变万化，行踪飘忽不定，比之昔年的千手观音，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一个人，本就是很难找的到的。

　　传说他知晓天下所有的事，博通古今，学识渊博，无论是谁若能问他一些事，真是一生都受用不尽。

　　秦锋皱眉道：“我自然知道燕子林的名号，江湖上不知道的倒是少数。”

　　他顿了顿道：“可是我也知道要找个这个人简直难如登天，否则我又怎会费尽心机在江湖中杀这么多人。”

　　金万屏道：“男人找不到，那么女人呢？”

　　秦锋不说话了，有的时候，女人的确要比男人容易得多，也精明得多。

　　男人和女人就像是一块吸铁石，像燕子林这等好色的淫徒，是最容易被金万屏这种风韵犹存的女人所吸引的。

　　秦锋静静地听着，金万屏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已是孤儿。有一次沿街乞讨，有几个流氓想要非礼我，我当时手无缚鸡之力，心中慌了神。这时候一个男人救了我，一个虬髯大汉。”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秦锋依旧没有说话。

　　金万屏接着道：“在那样风餐露宿的情境下，我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最大的救星。所以当时的我已认定他是我的男人。”

　　“那个夜晚，是我最幸福，最快乐的夜晚，我有了温暖的被窝，温暖的胸膛可以依靠，我知道，从那一晚开始，我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可是第二天醒来，被窝还是那个被窝，那个人却已不见了。从此以后，我还是孤独的一个人。”

　　秦锋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竟也有些可怜。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可怜的人，但可怜的人也有两种。

　　一种是让人值得同情，一种却是让人痛恨。

　　一个人若是生来卑微，一生坎坷孤苦，这样的人，实在值得别人同情。

　　但那种坏事做尽，最终得到报应，罪有应得人，不禁会让人痛恨，还有一种欢畅淋漓的感觉。

　　金万屏是前者。

　　秦锋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爱笑的女人，笑容的背后竟藏着这么多的愁苦。

　　有的时候，一个人笑，并不代表他很高兴，笑容里的无奈和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金万屏接着道：“但是从这件事开始，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你若想不被别人欺负，就要有所依靠。所以我就开始出卖我自己，出卖我自己的身子。”

　　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就是她的身子，当她连自己的贞操都舍得出卖的时候，那她一定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金万屏说着，眼里满含着泪水，道：“所以我就靠着这种方法一直往上爬，一直爬，直到遇见燕子林。”

　　她说道燕子林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忽然一阵颤抖。

　　秦锋很明白，这是一种痛苦的颤抖，想必这男人一定带给她很多痛苦的回忆。

　　秦锋叹道：“你不愿说，那就不说。”

　　金万屏截口道：“不，我一定要说！”

　　秦锋不说话了，他从不拒绝一个女人的要求，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凄苦的女人。

　　金万屏哽咽道：“燕子林是个畜生，他是魔鬼，他根本就不是人！有的人有极度扭曲的心理，他无疑就是这种人。他和我上床并不一定非要做那种事，而是要看到我痛苦，他千方百计的折磨我，只要我痛苦，他就会觉得快乐。”

　　“有一次我被他折磨的死去活来，昏死过去，疼痛感袭来，我只觉得脚趾一阵剧痛，睁开眼来，他正用尽全力咬着我的脚趾……”

　　她说到这里，泪珠止不住的流下。

　　秦锋默然不语，他终于知道这个女人为何缺一根脚趾。

　　金万屏停不住泪水，许久，才道：“我每和他上一次床，他就满足我一个要求。这个人虽然变态，但却言出必行，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他一定会帮我做到。直到有一天……”

　　她低低垂下了头，在秦锋耳畔悄声说了几句话。

　　秦锋的脸霎时间变的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

　　他震惊的眼神看着金万屏，良久不语。

　　他本不是个容易受到惊吓的，可是今晚，他的心，却几次受到了震撼。

　　金万屏说了什么？秦锋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

　　金万屏也看着他，仿佛等待着他的答案，但秦锋却始终没有说话。

　　有的时候，他很不喜欢说话，有的时候，闭上嘴永远比说几百句好听的话都管用。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疲倦的眼睛都睁不开。

　　所以他沉沉的睡去，睡得很死，仿佛将这世间不开心的事情都抛却忘怀。

　　初秋的天，是凉爽的。

　　初秋的晨，是美的。

　　秋高气爽，人的心情，仿佛也因初秋的凉爽而变得格外开心。

　　叫醒秦锋的不是情人的手，也不是情人的呼唤。而是香气。

　　这是一种最质朴的香气，既没有女人脂粉的风尘香气，也没有五月桂花的浓郁香气。

　　这种香气很平淡，也很自然，这自然是饭的香气。

　　秦锋在睡梦中梦到很多人，梦到一家三口吃饭，梦到家的味道。

　　自从没有了家，他就成了浪子。

　　渴了就喝酒，饿了就去饭馆，累了就去客栈。

　　他没有家，也逐渐淡忘了家的概念。

　　可是这饭菜的香味，却让他回忆起久违的家的感觉。

　　桌子上并没有山珍海味，有的只是青菜豆腐，芦笋鲜肉，和两碗白米饭，两双筷子和一杯浓茶。

　　可是这粗茶淡饭，却远远比山珍海味更珍贵，也更有价值。

　　金万屏坐在桌前，笑道：“快起来吃早饭吧。”

　　秦锋的瞳孔有些收缩，“快起来吃早饭吧”这句话本是他年少时，妈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此刻这个女人竟对他说了这番话，这让秦锋忽然生出来一种温暖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常有，所以才倍感珍贵。

　　秦锋忽然走过去，握住金万屏柔滑的手。

　　此刻，这个女人竟也像是天底下最干净，最质朴的女孩。

　　秦锋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的喉头也已开始哽咽。

　　只因这是他第一次，又有了一种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