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舅舅家的小院,天已经完全黑了。
舅舅家小院依旧灯火通明。裴师傅将他做的饭菜都摆上了桌。
今天的饭菜没有刚来那天丰盛,但每桌也是八菜一汤,有鸡有鱼,菜量充足。
落座后,鑫药接着路上的话题问:““舅,郑叔,你们发明的农具农机都包括什么?“
“松土机,播种机,收割机,全部都是袖珍的现代化工具。”舅舅说。
“舅,郑叔,就算这些农具制造成功了,农民们也不会使用呀?”
”这就是我们邀请你们来村子里参观的目的。我们通过让大山里的孩子到这里参观,从中发现人才,与其中少部分的愿意为改变家乡面貌的孩子签订培训合同,教给他们如何使用和维修这些设备。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项,我们准备培训的项目很多。“
“还要跟孩子们签订合同?”鑫药问,“是现在就签吗?”
“现在只是考察阶段。等村子完全建好了,学校也盖起来了,农具研发出来,也都生产出来了,再和我们选中的人才签订合同。”郑董拍着鑫药的肩膀说,“因为研发农具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是一个长期的合作战略,不能急于求成。正如你刚才所说,即使我们现在就生产出了袖珍农机,估计好多山里的农民也不会使用,设备抛锚也不会维修。所以,我们要分批逐次地把大山里的优秀儿童请到我们这里来参观。从中挑选愿意改变家乡面貌的优秀人才。一个村子能培养出一两个孩子,就大功告成。等他们长大了就是改变家乡面貌的主力军。“
……
“你们大家别光顾着聊天,菜都凉了。”裴师傅笑呵呵地劝说我们大家先吃饭。
我们这些大人光顾着说话,孩子们早就饿了。
其实早在一个小时前孩子们就饿了,雨欣一直没有让孩子们先吃。说要等大人回来一起吃。
郑董抱歉地对雨欣说:“我们刚才忙糊涂了,忘了打电话让孩子们先吃了。”
“郑叔,不能惯孩子们的毛病,这点饿都受不了,将来怎么才能有出息?”鑫药对待孩子们的态度,有点虐童倾向。
舅舅指挥着崔二妈和裴师傅:“赶紧把米饭端上来吧,让孩子们赶紧先吃饭吧。”
“建东,我这不是怕你们想喝一口吗?”崔二妈为没有提早端上米饭解释着。
舅舅征询我们大家的意见:“你们大家想不想喝一口?”
大家都没有支声,似乎都没有喝酒的意思,就我一个人想喝。
中午在交道口南那家餐馆吃饭时就没喝酒,想着晚上和舅舅郑董好好喝一顿,可现在又喝不成了。
米饭端了上来,孩子们开始狼吞虎咽,没过多久,餐桌上的饭菜就被孩子们风卷残云般的一扫而光。
舅舅也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米饭吃了个精光,随便吃了几口菜,起身对大家说他吃饱了。
我诧异地看着舅舅:晚饭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问题是我还想喝几口。
舅舅拉了把椅子坐到孩子们的饭桌前,开始和孩子们攀谈:“同学们,今天玩得高不高兴啊?”
“高兴。”孩子们齐声回答。
“我现在想问问你们,是北京好呢?还是你们的家乡好?”舅舅提出了问题。
孩子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主动回答问题。我觉得舅舅问了一句废话,不要说穷乡僻壤,就是一等一的大城市也无法跟北京相媲美。北京是首都,全国人民向往的城市。
酒虫再一次袭击着我,我悄悄地问郑董:“郑叔,您难道真的不想喝一杯?”
“想啊,可是我一个人喝,多别扭?”郑董说。
我愉快地许诺:“郑叔,我陪您喝。”
艾静就坐在我左手边,听到我想喝酒,起身准备去舅舅家的厨房拿酒。临走时询问周围的人:“你们谁还想喝一口?我好拿正好的杯子。”
鑫药坐在我和郑董的中间,一个劲地搓手,他好像也想喝点,但不好意思开口。
看来大家都想喝点。都想喝,但谁都不好意思开口。
舅舅刚才就不应该问那句话,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在不确定其他人喝不喝酒的情况下,谁好意思说:“我喝。”
果真就是自己一个人喝,那该有多别扭。
我乐呵呵地说:“看来大家都想喝点。艾静,直接拿七个杯子吧。”
舅妈和婶子连忙摆手:“我们就不喝了,你们喝吧。”
我对艾静说:“那就拿五个杯子吧。”
“夏哥,喝什么酒?“艾静问。
郑董说:“五粮液。”
“郑叔,我听夏总说,您和舅平时喝的是二锅头,咱们还是喝二锅头吧。”鑫药说。
“你是客人,怎么能拿二锅头招待你们?”
”郑叔,说到这事,我想跟您好好谈谈,您对我们太好了,好的我这心里都承受不了了。你们……”鑫药还想继续往下说,看到舅舅给他打了个手势,希望他能安静一会儿,鑫药只好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郑董小声对艾静说:“那就拿二锅头吧。”
不一会儿,艾静拿来五个杯子和一瓶二锅头回到餐桌前,给我们五个人倒满酒。
我们大家一边喝酒一边旁听舅舅给孩子们上课。
舅舅给孩子们足足有五分钟的考虑时间,至今没有哪个孩子主动回答问题。
由于今天姚圣保和代小童没有进城跟我们游玩,留下来帮舅舅他们忙,通过一天的接触,舅舅对姚圣保和代小童比较熟悉了。
舅舅开始提问姚圣保:”姚圣保,你来回答,是你的家乡好呢?还是北京好?“
“那还用说,当然是北京好呗。”姚圣保不假思索地回答。
舅舅微笑着对姚圣保说:“那你跟我说说,北京怎么个好法?”
姚圣保抓耳挠腮思索,然后大胆地回答:“北京有高楼大厦,有说不过来的小汽车,有好玩的,好吃的,有……”姚圣保继续思索。
舅舅放弃姚圣保的回答,转眼看着代小童,温和地问:“代小童,你来说说,是北京好呢?还是你们的家乡好?”
代小童回答的很巧妙:“北京好,家乡也好。”
“等于没有回答。”舅舅笑着说,“二者必选其一。”
代小童拿不准舅舅是希望他说家乡好还是北京好。继续做思索状。
无疑,代小童是个很机敏的孩子,他想讨好舅舅,却又不是舅舅肚子里的蛔虫。
代小童在猜舅舅到底是希望他说北京好还是家乡好。抛开舅舅这层顾虑,代小童会跟姚圣保一样,毫不犹豫地说北京好。他们家乡的那个破地方,怎么能跟北京比?就算是遵义和贵阳跟北京比也差远了。
“姚圣保已经回答了。代小童继续思考,其他同学,有没有愿意回答问题的?”
舅舅又等了足足三分钟,也没有孩子主动回答。
我觉得舅舅有点为难孩子们了。这种伪命题,一向是上司考察下属的惯用伎俩。
就好像上司问下属:”一加一等于几?“
正确答案当然是“二”。可下属不敢直接回答,回答说:”二”,说明自己就真的挺二。
万一领导腹中的答案是零呢?一夹走一个,不就是零吗?
还有领导询问预备干部:“中国什么山最高?什么石头最臭?”
准备提拔的干部回答:“喜马拉雅山最高,茅坑的石头最臭。”
领导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舅舅给孩子们提问题,我们喝我们的。我端起酒杯敬郑董和鑫药,我们大家喝了一口。
我伸脖隔着鑫药小声问郑董:“郑叔,我舅今天就准备寻找签订合同的孩子?”
“一切都只是在考察期,我们要充分了解这些来自大山的孩子心中所想,我觉得孩子们心中对家乡的感情比他们长大后所具备的能力还重要。”郑董小声说。
鑫药很惭愧地对郑董说:“郑叔,我从来没有给孩子们做过这方面的思想教育。也没法教育,他们的父辈都不热爱自己的家乡,让孩子们怎么热爱?“
“那是因为他们的父辈没有看到家乡的未来和希望。现在很多大学生都选择回乡自主创业。当然,那些大学生的家乡都比较富饶,像浙江、广东、福建、山东这些沿海地区的农民,他们很早就灌输他们的儿女大学毕业后回乡创业,因为富饶的土地给他们提供了无限的机会。”
“郑叔,我担心这些孩子没有一个会说出自己的家乡比北京好的。因为我都觉得他们的家乡不可能跟北京做比较。”鑫药诚恳地说。
郑董笑眯眯地安慰鑫药:“稍安勿躁,别着急,咱们拭目以待。”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舅舅温和地注视着每一个孩子,他在等待,等待孩子们用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回味去评判自己的家乡。
舅舅指着魏勃提问:“这位同学,请你回答,是自己的家乡好呢,还是北京好?”
魏勃羞怯地低下头,涨红着脸说实话:“北京好。”
舅舅对大家说:“现在已经有两个同学回答了我的问题,代小童模棱两可,不算。你们当中还有没有想回答问题的?”
裴育良举手回答:“北京好。”
“好,已经有三个同学回答了问题。”舅舅仍是温和地注视着孩子们,“还有没有回答问题的?”
有了裴育良的勇敢发言,庞施含、周星、陆文利、苟玉、梨苑泽、卢晓轩……也相继表态,答案相当一致:“北京好。”
最后只剩下了代小童和杨文洁。舅舅微笑着问杨文洁:“那么你说说,是北京好呢,还是你的家乡好?”
杨文洁羞怯地低着头。
我和孩子们几天的接触,这个叫杨文洁的女孩给我印象最深。
她羞怯,但勇敢,她腼腆,但非常有主见。她是个才女,却从不张扬。她的歌唱得犹如百灵,却放弃了去电视台面试的机会。
我猜想:杨文洁的回答一定会与众不同。因为她的思维就大多数人不一样。
一分钟过后,杨文洁勇敢地抬起头,回答问题:“北京固然好,但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我还是觉得我的家乡好。”
十五个孩子总算是冒出一个留恋自己家乡的预备学员。
我激动得都想鼓掌。鑫药也很兴奋,杨文洁的话很多大人都表达不出来,即使他们在城里遭受了白眼,但他们仍顽固地给自己找借口:“有什么法子?生活所迫嘛。”
舅舅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激动,继续询问代小童:“就剩你一个人了,你的答案还是模棱两可吗?”
“我是真的觉得北京好,家乡也好。”代小童强辩。
舅舅很坚定:“我出的是选择题。就像你考试答卷一样,选择题你会把ABC三个答案全写进括号里吗?”
代小童无奈,只好选择:“非要选的话,我觉得北京好。”
第一轮测试结束,舅舅又开始进行第二轮:“下面我出第二个题目。说说你们长大后想干什么?……姚圣保,仍然是你第一个回答问题。”
“怎么又是我第一个回答?”姚圣保并没有感到这个第一有多么的荣幸。
舅舅笑了:“让你当第一你都不高兴,那么好,你可以最后一个回答。同学们,谁愿意第一个回答我的问题?请举手。”
童言无忌,孩子们的理想完全可以天马行空。
电视上,我总会看到一些有爱心的编导跑到大山深处询问那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朋友,让他们说出他们的理想。
孩子们质朴的回答让人心酸,宇航员、医生、军人、教师是孩子们的首选,可能够实现自己梦想的,我不敢说没有,只是机会极其渺茫。
今年的大学毕业生总人数已经高达七百六十五万。每个人都想当工程师、教师、医生和白领,可这些岗位毕竟有限,那些城市毕业生,家庭人脉颇广的还待业着呢,这些从农村考出去的孩子以为当医生和教师那么容易?除非是学习极其优秀,211毕业的,还有点希望。
像我这样三本大学毕业生,到最后还不是靠大姨夫的关系才找到的工作?
当然现在已经取消了三本。但隐形三本依然存在。当兵是不错的选择,大头兵没问题,考军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眼前的孩子跟电视上那些孩子们大同小异,科学家、工程师、医生、军人、教师、宇航员也是他们的首选,就连杨文洁的理想也不是当农民,而是当一名医生。找不出一个愿意当农民和工人的。
十五个孩子就剩下姚圣保没有回答问题了。舅舅笑呵呵地问姚圣保:“这回该轮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