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看守所已经是上午十点钟。
之前我跟狱警通过电话,狱警把我直接带到了接见室。
几分钟后,表姐带着脚镣吃力地朝我这边走来。我们像电影里演得那样,隔着厚厚的玻璃,用电话进行沟通。
表姐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一笑露出了鲜红的牙床子,像是刚刚喝过人血,很是恐怖。
“白眼狼,你们全家都是白眼狼。”表姐的开场白。
在路上,我已经猜到表姐会以这种不友好的方式跟我交流。但我还是希望她能说出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心里话。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表姐。
表姐目光凶狠地看着我:“你难道不是白眼狼,你们全家难道不是白眼狼?”
“如果你觉得说我们全家都是白眼狼,你心里能多少舒服一点,你就说吧。我坐在这里静静地听。”
“记得你爸曾经对我爸说过,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你们家就是这么报答我们家的吗?”
“表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爸说,他没有举报过你爸。”
表姐呲着白牙冷笑着:“有些事我爸只跟你爸一个人说过,现在那些事检察院的人全都知道,你怎么解释?”
“你怎么能确定你爸只跟我爸一个人说过?”我问。
“开始抵赖了?抵赖也没用,你们全家都是白眼狼。”
“随你怎么说吧。”
“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表姐轻蔑地看着我,“像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人,就算仍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你们全家还不如找根绳子全都吊死算了。”
我静静地看着表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改不了她嚣张跋扈的个性。
这副面目狰狞的嘴脸到了阎王爷那儿,也没她什么好果子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这句古话在你身上不起作用。我原想你会跟大多数人一样忏悔一番呢。”
“我有什么可忏悔的,要忏悔的是你,是你们全家。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一家人。”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当初我们一家人要是跟我舅舅一样,不接受你爸的恩惠就好了。你爸犯法,迟早都会被抓的。我们不接受你爸的恩惠,还在村子里生活,你爸被抓,你还会怨我们家吗?”
“问题是你们家接受了我爸的恩惠。你们家就得报恩,你们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就得像奴才一样听我爸使唤。”
“你爸当初帮我们家脱离农村,也不过是利用职务之便,动了动嘴皮子。这些年我妈在你们家当了十几年的老妈子,难道还抵不上你爸的那几句话吗?”
“抵不上!没有我爸,你们全家就永远在那个破山村窝一辈子。”
“表姐,估计你是看不到了。我们家之前的那个小山村,再过两年将会是人人趋之若鹜流连忘返的旅游胜地。”
“哈哈哈……。”表姐狂妄地笑着,“就那个破村子还会成为旅游胜地?你骗鬼去吧!”
“信不信由你。咱舅舅现在是望田集团的董事长,……”
我的话还没说完,表姐疯了似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就那个废物还能当什么董事长?夏焱,你是不是觉得我出不去了,想怎么骗我就怎么骗我?”
“我没骗你,咱舅舅是一个有着一颗菩萨般心肠的好人。他还要帮助那些大山里的孩子们……”
“好了,好了,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了。“表姐粗暴地打断我,”我叫你来就是想听你当面给我认个错,然后,代替我去医院好好照顾我妈几天。“
“问题是我没错,我为什么要认错?”
“你们全家都是白眼狼,难道还没有错?”表姐咆哮着。
一名女狱警走过来,用手指了指表姐,示意她说话小点声。
“好吧,如果我认个错,你能平静几天,我就认个错吧。我们家错就错在当初不应该接受你爸的恩惠。尽管那只是他举手之劳的事情。”
“现在说这些话,是觉得我爸被抓了,没用了,才这么说的吧?当初是谁哭着喊着求我爸的。你爸的工作,你妈的工作,还有你的工作,哪个不是我爸帮你们找的?你们家就这么报答我们家?”
“所以,我一直很后悔,当初不应该接受你爸的恩惠。”
“可你们接受了,接受了你们就要报恩,一个人要是不懂得感恩,那还算是一个人吗?”
表姐完全继承了大姨和我妈的基因,与这样的人聊到天黑也聊不出一个所以然。
“好吧,报恩。你说怎么报?”我想早一点结束交谈。
表姐情绪总算缓和了一些。态度和蔼地对我说:“让你们家那口子帮忙想想办法。只要能将我的死刑改判死缓或者无期,能将我爸从监狱里捞出去,说明你还有一点良心,没有到了忘恩负义还恬着脸活下去的地步。”
“你是说林总?恐怕她是不会帮忙的。这些天,我正和她办理离婚手续。”
“真的吗?”表姐兴奋地问,“林总要和你离婚?为什么?”
“我之前做过街头艺人,被我妈说漏嘴了。林总嫌弃我了。”
“哈哈哈……。”表姐幸灾乐祸地笑,“我就说嘛,林总怎么会看上你?你这样的人只配找你们村的那个丑八怪。”
”你指的是……?“我明知故问。
“那个姓王的,叫王什么娟来着。她爸妈都让车撞死了。”
真应该把王丽娟叫来,让她看看这个对她言听计从的表姐,对小时候的她是个什么样的评价。
“你说的那个王丽娟,我也高攀不起。听说她早年考入了哈佛大学,人也变漂亮了,现在是一家旅游公司的总裁,还改了姓,姓林了。”
我觉得我已经把王丽娟的身世告诉了表姐。表姐的反应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夏焱,你就编吧。先是舅舅当上了什么董事长,现在又编那个姓王的丫头当上了总裁?你当年怎么不去写小说,你这么会编。”
“就算是我编的吧。总之林总是不会帮忙了。”
“夏焱,你和林总离婚,又不影响我跟她的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说出来吓死你。”
安迪和王丽娟的关系说出来都没吓死我,表姐能跟王丽娟是什么关系?
再说表姐和王丽娟之间有关系吗?在王丽娟的眼里,表姐还没有完全进化过来。在表姐的眼里,王丽娟就是一个丑八怪。她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
“表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看看你爸。”
“什么事都没解决,你就想走?”表姐瞪着眼珠子吓唬我。
我问表姐:“你说,到底要解决什么事?”
“我刚才说了,让林总想办法给我减刑,把我爸捞出去。”
“我刚才也说了,我们正在闹离婚。她不会听我的。”
“你跟她说,就说是我说的,是我让她帮忙。凭我们俩的关系,她不会不管的。”表姐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神情。
“好吧,我跟她说。至于她管不管,我就无能为力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从今天起,你必须守护在我妈身边,以此偿还你们家欠下我们家的债。”
“好吧,我照办。还有什么事?”我敷衍表姐,想早点离开这里。
表姐似乎还有什么事要命令我,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抓耳挠腮地冥思苦想着。
早就听说有一种人介于精神病和正常人之间。平时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毛病,但经过跟他们更深的接触,就会发现他们的所思所想,所说的话,所办的事,都会让所有的人匪夷所思。
大姨、老妈、表姐,包括姥爷好像都属于这类人。我跟这些人生活了半辈子,怎么今天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或许是从前天天跟他们接触,习惯了?还是我压根也属于这类人?
早先我对郑董的态度不是也跟表姐一样,随意揣测臆断别人吗?
只看见关娜和艾静上了郑董的保时捷,就顽固地认为郑董打双飞,第二天在酒吧里故意找郑董的茬。
我那天要是真的打了郑董,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郑董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心地最善良的人。
最近这些天我跟舅舅郑董朝夕相处,不知不觉被他们人格的魅力所感染。
离开村子,再一次跟老妈接触,我怎么看老妈、表姐和大姨,怎么都觉得她们不正常。
一个人若是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完全是置身在周围的环境随波逐流,即使他挣到了很多钱,也让一些人羡慕和崇拜着,但结局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大姨一家人就是鲜活的例子。表姐都到了这份儿上了,还在吹牛跟王丽娟的关系有多么多么铁,还巴望着王丽娟能够救她?
真想把王丽娟对她的评价告诉她。表姐要是知道王丽娟称她还没有完全进化过来,不知她会是何感想?
看来表姐不会说出能让我出乎意料的话了。在来看守所的路上,我曾设想着表姐一定会幡然悔悟,对自己短暂的人生做一个比较全面客观的总结。
眼前的表姐已经让金钱至上论冲昏了头脑,认为什么事只要有钱都能摆平。
我不想揭穿她,就让她在这短暂的时光里,继续做着她的美梦吧。
表姐被女狱警带走的时候,仍一步三回头地用口型叮嘱我:“记住,我交代你的事,要认认真真地去办。”
目送着表姐走进重监室,我将会见另外一个亲人,一个从小到大我们全家都生活在他光环下的大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