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欲望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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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姨夫的变化不太大。

  瘦是肯定瘦了一些,监狱的伙食怎么可能比得上大姨夫从前的饮食?

  因为大姨夫不是重刑犯,没有带脚镣,手铐在会见时也暂时打开了。

  大姨夫坐到了我的对面,隔着厚厚的玻璃,正襟危坐,开始询问我为什么主动来看守所看他。

  “大姨夫,我刚去看过表姐。”我对大姨夫说。

  大姨夫盯着我看了许久,问:“你表姐精神状态怎么样?”

  “比我想象的要好。”我敷衍大姨夫。

  大姨夫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是个罪人,对不起组织多年对我的培养。辜负了人民对我的期望。”

  我对大姨夫的表白并不感到吃惊,类似这样的表白我见多了。凡是贪官都会这么说。

  “大姨夫,我来的匆忙,也没有给您买什么东西。主要是不知道您现在需要什么。您看您需要什么,我下次来一定给您买齐。”

  大姨夫进号前,就喜欢喝酒吃肉,好像从不吸烟。我总不能提着两瓶好酒再买几个猪蹄来探监吧?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大姨夫现在什么都不缺,就却自由。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反思,你说我从前当处长的时候缺钱吗?为什么还要贪?我的工资和你大姨的工资,加上你大姨给孩子们补课和我小不溜丢地捞点,一个月可以说是你爸妈一年的工资,可我还是不满足。主要是没有把住思想松懈这道闸门。忘记了当初的信仰,忘记了我是人民的公仆。“

  我想提醒大姨夫:”我不是记者,您不用跟我说这些。“

  可又一想,还是让大姨夫说吧,他在监狱背了无数遍的台词,因为级别太低,没人来采访他,我再不听他满腹的悔恨之言,就会让大姨夫在监狱都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大姨夫没有像表姐那样,直白地,露骨地,毫不隐讳地指责我们全家都是白眼狼,已经是万幸了。

  “大姨夫,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我表姐说,您入狱是我爸举报的。我今天来看您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落实这件事。要真是我爸举报的,我不会原谅他的。”

  大姨夫看上去有些激动:“没想到,我当年最看不上眼的人,才是真正有情有义的人。夏焱,大姨夫谢谢你,还把大姨夫当亲人看待。”

  我在等待大姨夫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可大姨夫开始沉默了。

  过了许久,大姨夫说:“你爸那个人太厉害,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爸。”

  “难道真的是我爸举报的?”

  “没有证据我不能胡说。举报也都是匿名的。可有些事我只跟你爸一个人说过。检察机关的人却了如指掌,不得不让人怀疑。”

  “大姨夫,我不是想偏袒我爸。我爸那个人记性不好,就算您跟他说了什么,他转脸就忘。我是他儿子,我还不了解他?我小时候的事,我爸还没有我舅舅记得多呢。”

  “正是因为你爸记性不好,我当年喝多了酒,才会把一些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说给你爸听。当初也是为了显摆,自己贪了那么多钱,自家的亲人不知道,那多没劲?“

  “大姨夫,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万一,您当初喝多了,跟别人也说过这些事呢?”

  “不可能,有些事本来就想自己一个人知道,连你大姨我都不会说。因为那些事就像吃回扣一样,检查机关即使查账也能瞒天过海,账面做得干干净净。但吃回扣要承担行贿人的风险,一旦行贿人私自掌握了证据,匿名举报,吃回扣的人也躲不了。我做的事比吃回扣那活儿干的还漂亮,福尔摩斯在世都抓不住我的把柄。可是我却栽到了你爸的手里。“

  “我爸怎么了?”

  “你爸那人藏而不露,他一直给人一种傻乎乎的印象。就像老电影《烈火中永生》里的那个疯老头华子良。白公馆渣滓洞幸存的那些人全靠华子梁装疯卖傻营救出去的。”

  不是老爸藏而不露,是大姨夫的光芒四射,让老爸没法露。

  老爸就着几个凉饺子多喝几口酒,都会被大姨夫像训孙子一样训一顿,老爸在大姨夫面前还怎么敢露?

  老爸其实不是一个窝囊透顶的人。

  早年在村子里的时候,老妈不让老爸喝酒,老爸照样拳脚相加。到最后老妈不得不屈服。

  倘若老爸当年挨了姨夫的训,没有选择忍气吞声,借着酒劲跟姨夫大打出手。当时大姨夫一家人就会认为我们全家都是白眼狼。

  我们全家的工作都是大姨夫帮忙找的,老爸就因为大姨夫说了两句就对大姨夫拳脚相加?那成什么事儿了?

  可大姨夫忽视了一点,老爸也有脾气老爸也有自尊,老爸之所以不反抗是不想明着变成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可老爸暗地里内心深处盼姨夫被抓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我上初中的时候,老爸就跟村子里的几个朋友说过:“什么反腐败?全是假的,什么时候把陈云非抓住,我就相信政府是真正地反腐败了。”

  通过大姨夫的描述,我敢断言,大姨夫被抓,一定是老爸举报的。

  但老爸举报了,老爸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就是人人唾弃的白眼狼了?

  舅舅曾经说过:“如果你姨夫被抓是你爸举报的,说明你爸具备了民主意识,同时你爸也在积极地参与政治。”

  老爸当然没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一句千古不变的真理。

  现在姨夫拿老爸跟华子良相提并论,可见姨夫对老爸也是相当地钦佩的。

  如果真是老爸举报的,我对老爸也当刮目相看,我不会再认为老爸是一个唯唯诺诺的窝囊废,老爸在我的心目中则是一个英雄。

  假如有千千万万个老爸这样的人,藏而不露,不动声色地搜集犯罪嫌疑人的证据,最后匿名举报为民除害。

  这样的藏而不露是让人敬佩的。

  忘恩负义中的“义”是小义,大义灭亲中的“义”才是大义。

  “姨夫,假如真是我爸举报的,您恨我爸吗?”

  “恨,我恨他没有早一点指出我的缺点。没有让我早一点清醒。我说过,我们家不缺钱,我贪就是想在羡慕我的人面前显摆。你爸每次毕恭毕敬地叫我程处的时候,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当时做梦也没想到,你爸原来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那么您对我舅舅是什么评价?”

  “那是个愣头青,不懂好赖。我好歹也辉煌过几年。你舅舅这辈子也就是个废物了。”

  “我舅现在是望田公司的董事长。”

  我的话还没说完,大姨夫晃着颗大脑袋哈哈大笑起来:“就那个废物,还能当什么董事长?夏焱,你是不是觉得我出不去了,想怎么骗我就怎么骗我?”

  “大姨夫,您怎么会出不去呢?听说您贪的不多。从您家也没搜出多少赃款。现在那些大官上亿的贪,也不过是死缓,您怎么会出不去呢?”

  “我的级别没有人家高,享受不上死缓的待遇。再说人家贪的钱都上交了国库,就相当于给国家攒了几年钱。而我贪的钱,已经不存在了。”

  “您全都花了?”

  “几千万,我能全都花了吗?”

  几千万?一个小小的处长就贪几千万?小官大贪竟然发生在大姨夫身上了。

  “大姨夫,您说这些钱消失了,怎么回事?”

  “我老早在北京就给你表姐买了一处房子。你表姐找对象挑花眼了,一直没结婚,那房子就空着,我贪的钱就藏在那个房子里,全都是现金。没想到,在我被抓后,那些钱全让小偷给偷走了。检察院的人按照我交代案情去搜赃款,你表姐的房子里早已空空如也。警察经过刑侦技术推断,是我入狱的第二天赃款被人偷走的。赃款上交不了国库,国家蒙受了很大的损失,你想我还能出去吗?”

  姨夫的话,让我的手心一阵阵发痒:妈妈的,谁这么好的运气?一偷就是几千万?抢银行也抢不出这个数。

  这年头干什么都凭运气,炒股凭运气,创业凭运气,就连当贼都凭运气。

  早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案例,一个小偷入室行窃共偷了一百多块钱。

  逃离时恰巧跟房主不期而遇,两个人发生了搏斗,结果小偷把房主杀了。

  就为了一百块钱,毁掉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倘若那个小偷运气好,进的是大姨夫给表姐买的房子呢?

  几千万到手,还不用杀人,今后的日子就剩下逍遥快活了。

  唉,还是那句老话:干什么都凭运气。同样的事好运和歹运总是结伴而行。

  有的人到处找小三儿,乱搞了一辈子也没得什么病。郑董的老婆就越轨了一次,结果染上了艾滋……。

  “大姨夫,那么多钱您放在表姐哪儿,您放心吗?”

  “我把钱藏得很隐蔽。做了隔断墙,屋子里还安装了摄像头,我在延庆通过手机和电脑就能看到你表姐家里的一举一动。警察通过录像推断,是我入狱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有人戴着面具潜入你表姐的房间进行偷窃。那个贼反侦察手段很高明,没有留下指纹和其他任何蛛丝马迹。我贪了一辈子,全好了那个贼了。“

  “大姨夫,您后悔您之前做的那些事吗?”

  “怎么不后悔?我对不起组织多年对我的培养,辜负了人民对我的期望。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反思,你说我从前当处长的时候缺钱吗?为什么还要贪?我的工资和你大姨的工资加上你大姨给孩子们补课和我小不溜丢地捞点,一个月是你爸妈一年的工资,可我还是不满足。主要是没有把住思想松懈这道关。忘记了当初的信仰,忘记了我是人民的公仆。”

  大姨夫的表白,让我突然想起了鑫药评价姚圣保父亲的那些话。

  鑫药说有些人说话,办事,写文章全都是跟着套路走。大家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一个模式,思维相同,办事的方式相同,就连说话时的语气腔调也相同。

  现如今项目和运作两词特别火,火到了就连收破烂的都在摇头叹息:唉,现在的回收项目真的很难运作。

  看来大姨夫一点都没变,大姨夫还是当年的大姨夫。他内心深处各种各样的欲望依旧相互撞击着。

  既然大姨夫仍有欲望,那就尽量满足他吧。

  我问大姨夫:“大姨夫,您现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想办法尽量去做。”

  “大姨夫没有什么要求了。“大姨夫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我鼓励大姨夫:“您别不好意思,只要不是违法的事,我尽量满足您。”

  “夏焱,你真想帮大姨夫?……那我就说了。……大姨夫这个人不喜欢憋屈,这你是了解的。大姨夫就喜欢住大一点的房子。如果你觉得想报大姨夫当年对你的恩情,大姨夫死后,你给大姨夫买一处豪宅吧,面积大点的,最好选一处青山绿水的风水宝地。”

  我打了个愣怔,大姨夫还没判呢,就已经给自己料理后事了。

  大姨夫见我犹豫,以为我不舍得掏钱给他买公墓,只能降低条件:“夏焱,实在不行,等我不在了,把我跟你姥姥姥爷埋在一起也行。你姥爷的墓地当初是我买的,跟他们住在一起,他们不会反对的。“

  “大姨夫,怎么能让您跟我姥爷他们挤在一起?那不还是憋屈吗?大姨夫,您放心,别的事我没有能力办到,这件事我一定随了您的心愿。到时候我让管理墓地的给您盖一个复式楼,里面多整几个房间,您想住哪间就住哪间。”

  “夏焱,没想到,你这么有情有义。姨夫在这里谢谢你了。你表姐估计也活不长了,到时候把我们埋在一起。到了那边也好有个伴儿。”

  “大姨夫,您就放心吧。这事我一定给您办得风风光光的。”

  “这就好,这就好,这下大姨夫就放心了。”

  我和大姨夫结束了通话,大姨夫被狱警带走的时候,仍一步三回头地用口型叮嘱我:“记住,要面积大的,最好是复式楼。”

  离开看守所,我的大脑一直都在想,大姨夫和表姐还真是一对名副其实的父女俩。

  大姨夫和表姐追求的永远都是那些能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东西。

  死后住进豪宅是大姨夫唯一的要求,而这唯一的要求仍是为了比住在其他普通墓地里的穷人日子过得优越。

  表姐的请求我没能力办到,但大姨夫的请求我一定要满足他,以此偿还我们家欠下大姨一家人的感情债。

  免得大姨夫和表姐到了那边,还要在阎王爷面前诉苦,说我们一家人全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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