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这云南城,实在不瞒姐姐,长乐孑然一身,了无所期。只是姐姐可能告诉我,他如今究竟如何了?”
长乐几番思索后最终还是试探性的把话问出了口,虽说女儿家的心事总是难以启齿的,可是这一刻,她还是不由得不说出来,既然决定了要说,便不会再有任何的顾忌。便打开了话匣子。
此时南惊鸿先是低头看了看白瓷杯子北地烧着的红梅花,别出心裁的玩意看起来令人觉得纳罕,然后又开口道。
“你当真喜欢段亦书?哪怕他只是一个江湖浪子,是个被大华不容的叛国者,是个刺杀过圣人的大不敬的刺客?抑或是你甘愿放弃自己的自尊,自己的骄傲,放弃大华公主尊贵的身份,丢掉你从前所拥有的一切?”
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语重心长了,眼前这人不但是她们大华的公主,也是她当做妹妹一样的好友。
南惊鸿从前见到长乐的时候,长乐虽然偶尔表现的十分傲气,但是她遇到心里佩服的人就会放低自己的态度,在这一点上,她和明乐这两姐妹倒很是相似。
长乐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开口。
“如果还能再选择一次,我愿意选择他,我不需要现在金丝雀一样的包围着我,让我无法呼吸的金丝笼,不需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束缚我,我只要自己的自由,我渴望那些和他不分任何身份,也不问彼此的过往的日子,我们在集市里奔跑,在风中追着风筝,在河边看着河灯的日子,都是那样的自由而唯美。”
她此时说话的时候,同以往任何时候相比气质都判若两人,南惊鸿仔细看去,只见她眉眼精致却又清淡,看起来像是经历了风霜世故之后又归于平静的风淡云轻的样子。
南惊鸿起身。摆了摆手,让煮茶的侍女到一边,亲自煮起了茶,变幻莫测却又如云流水的手势,的确让人觉得这样很美。长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手势的变化,从前她也学过泡茶,但是泡茶是讲究艺术的,是要有一颗平淡的归于纯朴的返璞归真的心,从前在闺中她也经常会泡茶,会以香茗会友,长乐自从来到云南城后,再也没有这种兴趣了。
她将这茶放到她面前,微微一笑。“人生譬如这茶,你品一品?”
长乐一怔,看着眼前缓缓冒着热气的茶,这茶是江州的气味,也是富贵的气味,只是再入口是否还是当年的味道了呢?
她不置可否的将茶杯捧了起来。
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捧在手心,轻轻地抿了一口,余味悠长。
从前夫子曾经教导过,饮食都在于色香味俱全。
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莫倒载归,茗苆无所知。
君作茶歌如作史,不独品茶兼品士。
她微微一笑,这一杯茶,还真是人生百味。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谓之七苦。
酸甜苦辣咸生活五味。
这茶最好的时候是在于泡茶之人的心意。
南惊鸿问的直接。
“倘若他也喜欢上别的女子?也会娶别的女子,你当何如?”
原本这话南惊鸿不该问,可是她还是要问。
虽则男人三妻四妾在大华算不上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并不是说有三个正妻,大部分都是有政事侧室,从旁还有姨娘侍妾和通房丫头。
但是世家贵族礼教森严也会对这种事情管的比较严格,譬如南园,若不是因为出了沈氏这个意外,南家三个儿郎都会是一个妻子一辈子,随南先生一般。
但是从太祖那时候起,世家贵族郎君有侧室的也会很多。或者因为子嗣太少,或者因为世家联姻。
高枕无忧的权贵子弟,是绝不会因为儿女之情而想太多,大部分妻子都是相敬如宾,只要能诞育嫡子,继承宗族就行。
长乐从小生在皇宫里,她所见的祖父,父亲,旁的宗室子弟都是有不少女人陪在身边。
可长乐从来没想过以后自己会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得了的人。
她从前以为自己的余生都会水贤文王世子妃,心中无爱,自然不会在意他有多少妾室,可是段亦书呢?
她年少青春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像是她踽踽独行的黑暗里唯一的光明的人,如果他也会和旁人一样娶别的妻子呢?
她听了便是迟疑了,然后就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年少的郎君娘子们总在想着繁花似锦的未来,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清楚的明白,有一个成语是世事难料。
南惊鸿有些漠然道。
“但凡男子都会有变心的这一天,或早或晚,或者在你死后。你嫁给爱你的人你便一生无忧,你嫁给你爱的人便要时时刻刻承担着这种忧愁和痛苦。倘若今日给你考虑的时间,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南惊鸿已经走出去很远,天色几乎已经黑暗到一定地步。
长乐坐在原地,看着凉了的白茶,竟不发一语,久久的陷入沉思。
英雄俊豪,俱是少年英气勃发。貌美佳人,应是娇娘红袖添香。
相敬如宾的夫妻长长久久,却同床异梦;相识患难的夫妻披荆斩棘,却难守长久。
长乐不是只晓得安享富贵的娇娇女郎,她是太子殿下最优秀的嫡长女,是圣人亲封的长乐长公主。
她从小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从牙牙学语的时候就经历了许多的波折,她得到了父王的赏识,得到了长兄的照顾。
她生长于大华皇宫,却还能活的任性自由。
她玩世不恭,顽劣不堪,却依旧能够成为呼风唤雨的长乐郡主。
时至今日,她因为南惊鸿的一杯茶,开始在想。
要是段亦书也喜欢上别的娘子?
她还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吗?
这世界对娘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所以郎君得以三妻四妾,女子只能任劳任怨任蹉跎,被当作延绵后嗣的生育工具,高贵的身份和良好的教养都是锦上添花,无非是美丽的花瓶被有权势的男子收于家中。
这样的话,和当初街上那个花魁有何区别?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哪怕是舍弃了这一切,又何妨?
她所追求的是自己的自由和初心,若是段亦书愿意一心待她,纵使旁人又何妨?
只是她能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