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终于大亮。
十里红布铺了满路的光阴,南海和这些苦壮劳力们便在这晨曦的微雨里在暗夜的尾端里铺着地面。
寒气在空气中氤氲,悲伤的气息在天地之间蓬蒙。
高大健壮的身躯披着破旧不堪的衣袍,原本有些发白的脸色在寒风里愈发的有些苍白。
恼火的管事瞧见他有所迟疑便果断的将手中的长鞭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打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挥下手中的长鞭,因倪真顺手抓住了这人的手臂。
管事回头一看,恼怒道:“你是何人?”
倪真并没有回答,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此时弯腰背起巨石的郎君,从前年何等锦衣玉食,多少奴仆呼来唤去,如今却心甘情愿在这里做一个苦力。
他走上前径直扶起了南海。
旁边另一个管事阻止了这管事准备的大喝道。“我认识他,他是二王子殿下为二王妃选的大管事。”
“那这位是?”
管事有些错愕的指着被扶起来的南海。
“王妃故人。”
他薄唇轻吐。旁人都惊悚无比,谁都知道这位二王妃是何等的得到二王子的喜欢的。他们动了二王妃的人,岂敢这样。连忙有些惶恐不安。
可南海神情淡泊,略无矜色,面对被倪真发现也似乎只是平淡默然的起身,然后继续往前走过。
此事像只是一个小插曲。
倪真弄熟做一道。“诸位勤勉,回头殿下一定会大加赏赐。”
又跟着南海的步伐朝前面走去。
倪真再见到南海,哪怕是和从前不是一个模样,却仍然想起当年所见的南海,和此时穿着平民破衣烂衫的模样没什么不一样,他性情洒脱飘逸,行事狂放不羁,宽大的袖子随风飘去,宽大的袖子灌进来。
他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永远看上去淡然自若,神情高雅。
长发垂下,行云带雨,怡然自得,信步而行,潇洒自若。
……
二王子府里装饰一新,便等待西厢房里的南惊鸿出院子。
南惊鸿里衣穿的是粉白色的内衬,真丝织成,薄如云,袖口绣着凤纹,准备好的凤袍被随意掷在地上垫脚。
她看着镜子里对自己,无端的姿态显得端庄娴和。
肤色如玉,眉色淡远,半垂双睫,略有忧色。
那背影在灯光下略微显得高挑而淡薄,婆娑背影实在是叫他觉得多了几分寂寥。
他虽听不见此时外面喧闹的锣鼓声和人们热烈的讨论声,也能猜测得出。
长禹内心出离的愤怒燃烧而起,他绝不愿意她再嫁,哪怕是穿着嫁衣,只是个形式而已。
他忽然快步上前,温柔的拍了拍她的冀北。
她回过头来看他,容颜娇美,却的确满含忧虑。
“阿禹,你一定在此地等候李铮带人来救,不必担心我。”
长禹却摇了摇头。
“不,惊鸿,我绝不愿你以出嫁之礼掩盖我逃走的事实。”
他因为听不清楚声音,故而说话一字一顿。
他话语落地,她便起身来略带郑重的行礼。
“夫妻本为一体,此乃患难与共。阿禹不必担心。”
长禹便见她穿上百鸟裙,戴上桂冠。
“我今非嫁人,而是以大华公主之名驾临大牙王宫,此外之事,还需阿禹尽力谋划权衡。”
她目不斜视,换好衣裳,踏步而出。
她瞧外面的花轿,薄凉的双唇勾起讥讽的弧度。凤眸凌厉异常。
旁人只瞧着这美人立在门槛旁,一身百鸟羽所作衣裙,此时只觉得是月牙白色,风流无边,头戴桂冠看上去神情娴雅,高贵娇矜,乃是真绝色。
微微一怔后,连忙请道。
“恭迎二王妃上轿。”
南惊鸿无动于衷。
只略抬袖子。
原本只以为走个过场的嬷嬷,三十出头,尖口青白面皮,虽见南惊鸿于动无衷,仍旧弓着身子堆着笑,略微有些尖细的音调开口道:“请二王妃娘娘上轿。”
南惊鸿嗤笑道。
“就这般迎我?没有龙鸾凤驾,也敢请我上轿?”
竟转身就走了回去。
那老嬷嬷听得满头大汗,扑通跪到了地上,只哽咽难言,秀眉深锁,连忙磕头道。
“王妃娘娘怎能说出这番大不敬的话语,实乃是不祥之语,不能够啊!”
南惊鸿却合上了门,只落得一个没趣。
众人面面相觑,哪里想过这种场景。
代砚骁穿着明红的大锦袍,端得面冠如玉,如陌上公子精雕玉琢,匠心独具。他满心欢喜的在不远处等着,却没想到那嬷嬷哭着跑过来,抽抽噎噎道:“奴婢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奴婢们没瞧见过这种女子,随意羞辱咱,说是殿下如果没有龙鸾凤驾,她是不会到王宫的……殿下……咱们这该怎么办啊!”
“啪--”原本正在拿着上好茶盏的手还未送到唇边,便被狠狠地丢掷在桌上。代砚骁面色铁青。
那嬷嬷以为这般说来,代砚骁便会体谅,又磕头磕的砰砰响。
“殿下喜怒,奴婢无能,奴婢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放肆!谁准备的花轿?她是淮阴公主,从前出嫁给的是半分凤鸾,如今是王妃,难道配不上龙鸾凤驾?去,去吧皇后仪式的凤驾送过去。谁准备的花轿,下去领四十军棍,容后处置!”
便有侍卫领命下去,那嬷嬷心里吃了一惊,却只能跪在地上喊。
“殿下赎罪,奴婢该死。”
灯影绰绰间,南惊鸿见长禹盘腿坐在床榻之上,他在试图逼出心中的毒蛊。
但是太难。
南惊鸿尽力拖延时间,是为了段亦书早日带国师晏相知那里的解药过来。
南惊鸿默默上前将内力输送而去。
门外再次有人高呼道。
“恭请二王妃上凤驾。”
南惊鸿脊背挺直,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嬷嬷已经胆颤心惊,仍旧牵强的笑道。
“二王妃意下如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连南惊鸿为何不穿着喜袍,她都不敢询问。
可没想到南惊鸿听了这话,面带微笑,不似满足了,反而开口道。
“本殿出嫁,当是以我义兄段亦书为送嫁之人,他今何在?迎驾之人如何有此卑微。素闻大牙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国师迎接而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