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臻,近日在看什么书?”
圣人正在看长禹新递上来关于牙郡三地的风土人情及人事安排的上表。
太子长臻在。
听到圣人询问,忙道:“最近在看《孝经》。”
圣人眼睛亮了亮。
“《孝经》是儒家十三经之,本朝以仁孝治天下。你看完可有什么感受?”
“回皇祖父,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孝是诸德之本,认为“人之行,莫大于孝”,国君可以用孝治理国家,臣民能够用孝立身理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孝之始;“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孝之终。“孝”要“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要求我们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
长臻站起身来,无比恭敬的回复道。
圣人自然早就知道长臻是个好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孙儿的确是至人至孝,仁义无比。心下因为太子所受那么多伤痕只觉得能够稍稍缓和了。
“阿臻果然学有长进,实在是令朕心怀大慰。天子之孝和诸侯之孝抑或是大夫士子,庶人是如何之孝?区分你可懂?”
长臻又笑道:“天子之“孝”要求“爱敬尽于其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诸侯之“孝”要求“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卿大夫之“孝”要求“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士阶层的“孝”要求“忠顺事上,保禄位,守祭祀”;庶人之“孝”要求“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
圣人站起身来,便扶着他的肩膀道:“朕闻上古其风朴略,虽因心之孝已萌,而资敬之礼犹简,及乎仁义既有,亲誉益着,景行先哲,虽无德教加于百姓,庶几广爱刑于四海。尔虽年少,仍知仁孝。高于乃父。朕心悦之。”
“长臻愧不敢当,皇祖父过誉。父王暴怒,性情不定,非长臻可以左右,长臻心痛如斯,只愿皇祖父福寿延年。”
圣人忽然有些茫然,他站在那看着远方。
长臻循着目光所见,只瞧着远方珠帘晃动,龙涎香淡淡升起,并无不妥。
圣人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口道。
“朕想起当年,朕还是年幼的孩子,那时先帝还只是太子,其实在太祖眼里,先帝未必比得过南诏王叔和北亲王叔,不过南诏王叔是庶子,先帝是嫡长子,北亲王叔虽然才能卓越,却事事以先帝为先。是而太祖传位先帝;先帝眼里朕未必比得上他的亲兄弟北亲王,可北亲王叔虽然文韬武略都行,事事却从来不敢逾矩。”
“所以北亲王曾叔祖父就拒绝了先帝曾祖父的禅让的心思,并奉劝立祖父您为太孙,而后您便成为了当今帝王,天下共主,四海臣服。”
长臻也觉得十分慨叹。
“阿臻,你说得对,朕如今想将《孝经》加印,传扬天下,此事便交由你做。毕竟是一个大事,此事是应该由你们去做的。”
圣人先说这个,又说。
“朕这么多年来顾念北亲王叔的情谊,又因着长禹是你自小的伴读,所以对北亲王府多有提携,之所以北亲王府和各个王府爵位如今没有着落,无非想着是把这恩典留给你父王,可你父王实在是不争气。朕着重你,便着重长禹,如今放着长禹在南疆多历练几番,却要装着是被朕冷落了的模样,朕不但要如此,还要抬举金陵王氏,让世人觉得,无论金陵王氏犯了什么错,朕都能够包容,容忍。长臻,朕今日要你知道,王家出了三个皇后,这已经叫他上将军满门满府通天的荣耀了,叫你娶南颂,就是希望咱们长家皇帝,以后不需要靠妻族的任何势力了,天下是太祖马背上打拼出来的。不是靠着妻族的势力,金陵王氏的如今的满门荣耀都是咱们长氏皇族给的,如今竟敢登天了,你父王我指望不上了,朕还有你这个孙子,今日朕就如实和你说。”
“朕的江山,便是完全都交付给你了。长臻,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把咱们的江山守住,这金陵王氏便是你的磨刀石。”
长臻出去的时候,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从前他被人家说是仁义君子,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
可是他心里吃了一惊,虽知道皇祖父心里最疼爱自己,可却没想到的是皇祖父心里竟然还想着要把皇位给自己。
从前都以为父王是太子,是储君,皇位一定是父王的,自己虽是皇太孙,不出所料,都该是继承者。
可父王对自己的厌恶,长臻也是知道的。
长臻心里想着的是皇祖父,接受的是皇祖父从小的贴身教养,又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与太子的外家金陵王氏着实没有什么联系。府邸里王侧妃常常和母妃作对,叫他厌恶。
所以长臻更不得金陵王氏和太子的喜欢。
长臻知道许是自己无望继承帝位,但既然一日是皇太孙,也谨守礼仪,认真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长臻心里想着这些,可没想到圣人居然把未来的打算和盘托出。
想到皇祖父眼睛里的泪光,长臻何其恨父王,父王承蒙皇祖父教诲,当了几十年的皇太子,竟会害的皇祖父殚心竭虑至此。
皇祖父末了把父王和各地税赋之间的勾结还有沆瀣一气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放在他的面前了。
他没想到父王居然贪赃枉法,勾连大臣到了这种地步。
虽则从前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总之父子之情在着。
长禹也时常劝告自己一定要谨慎处事,小心为上,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没想到父王其实根本就不在乎皇祖父,也不在乎自己,或许在父王的心里,永远都只有自己的权力吧。
看来这下得告诉南颂,二娘子怕是年后也不一定能回到江都了。
她思念妹妹。
他何尝不思念长禹呢?
终究是皇祖父的谋划,蔺国公蔺楚将会被召入朝堂,从此再不上战场,也只是会为了暂时制衡金陵王氏王宁知。
王宁知竟是父亲的人手,甚至是,父亲的心腹。
王宁知是小周氏的儿子,是自己的表弟,少年时自己的这个表弟因着是庶子所出的缘故,过得实在是不够痛快。
令人觉得有些可怜,据说在当时的嫡长孙王嘉安的眼里,如同猪狗一般过活。母妃因此怜惜他的遭遇,便让自己偶尔招呼招呼。
年少之时,只以为是因为出身卑微,所以内心自卑,上不得台面,可如今才知道是深藏不露,乃至于阴谋诡计都在心底,老谋深算比所谓的老狐狸还要狠上一番。
王宁知悄无声息的越过小周氏,大周氏,太子长臻,成了太子的心腹。
太子为了王宁知,尚且能够做到顶撞圣人,甚至如今执拗无比。
母妃大周氏从前一切经营只说是为了自己,才会和王相夫人小周氏在一起沟通。
还记得从前长禹曾经说过,王宁知其人,不可疏忽,虽三年不鸣,一鸣惊人。x想来说的也是这个。
这些年,金陵王氏虽说嫡支死伤殆尽,但王宁知这一个庶支却活得风生水起来,倒也不免说是一件奇事。
从金陵王氏的嫡长孙女王泪亡故,嫡长孙王嘉安伤人而亡后,上将军府便只能靠着王宁知鼎立门户。
旁人看不明白,只以为是风水轮流转,长臻的确是看得分明。明明就是这王宁知的好算计啊。
若不是长禹暗地里托了信过来,长臻竟都不知道,自己身边潜藏着这样一个狼崽子,父王处心积虑,许是想取而代之。
他为父王的嫡长子,究竟如何比不上这小周氏所出的儿子?况且不一定就是父王的血脉,金陵王氏虽说是上将军府邸,自太祖那时开始,便风光无比,可圣人给的荣耀,便能够在他长臻的头上耀武扬威吗?
他想到母亲大周氏多年来的含辛茹苦,想到父王的绝情冷心,想到那些人虎视眈眈的样子。
长臻就忍不住心痛,不知不觉出了宫门,不知不觉回了太子府,他仰头看着太子府的牌匾,只觉得浑身从脚底板开始,冒上了一股寒意,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驱散。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太子府这三个字,他从有记忆开始便知道自己是皇太孙,自己的父王是东宫太子,他知道忠君爱国,知道服侍父王,尊师重道,他知道的很多东西,甚至都是父王请人教授的,可到了如今,他才猛然发现,其实他只不过是父王若干个可以利用的棋子之一。
心里的荒凉比这微凉的雾气还要冰冷,四肢百骸都在颤抖不已。
他在这里站着,发愣着,直到身边的奴仆再三跪地。
“恭迎太孙殿下回府。”
他才回过神来,想到依旧在寒风里裹着披风,日复一日等待自己归来的妻子南颂。
他有些慌忙的朝着里面跑过去。
南颂今日等待的时间,比往时多了半个时辰,她精神看上去有些不振,实在是因为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与此同时,也担心太子殿下再三触怒圣人,自己的夫君为皇太孙,为太子嫡长子,也会因此受累。
彻夜不眠之后更是心急如焚,连带着腹中胎儿都觉得有些不适。
她等的太疲惫,以至于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
寒风里纵使穿的太多,也还是受凉,左右屏住呼吸,不敢多言,却没人注意到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长臻来时,便看到令他心碎的一幕。
他的妻子的身体正摇摇欲坠着。
他猛地飞奔过来,把南颂接入怀中。
“来人,快传太医。”
“娘娘,太孙妃娘娘,是,殿下。”怀风立刻领命而去。
谁也未曾想到就在这时候,太孙妃南颂会因为忧思过重直接晕厥了。
蔺国公世子率领亲近将领即将回江都的消息也在世家里流传。
世家里都在疑心,是不是因为北亲王府长云侯如今不得圣心了,才会对蔺国公荣宠甚佳,却因此忽略了最大的功臣长云侯。
也有人说,自从上次长云侯破了大牙后,长云侯没有被被加官进爵就可以看出来,长云侯是居功自傲,功高盖主,所以受到了圣人的厌恶了。
总之个人都有个人的想法和心思,便叫这些人揣摩的圣心。
北亲王府便又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哪怕是除夕佳节临近,这王府里不同于往日的车水马龙的来祝贺,众人都对之避之不及。
坊间更流传,在前线的时候,长云侯和蔺国公小公爷这闹了矛盾,具体是什么矛盾还未可知。
便认为许是二人之间矛盾尖锐化,才叫外人钻了空子的。
总之流传了许多的话,在云南城也有许多人风闻。
也是这时候,牙郡西边有了军民动乱,长云侯前去处理。
南惊鸿恰巧就在此时设了私宴宴请蔺国公。
蔺楚感觉到长禹最近在避开自己,自己也为了避嫌,再也未同南惊鸿私下见面过。
眼下忽然接到这宴会的请帖。心里竟然有些犯嘀咕,虽然自己觉得并没有什么事情得罪过长禹。
可这漫天的流言蜚语,实在也很难叫人觉得舒服。
此时正是避嫌的时候。淮阴公主南惊鸿却忽然来了这样一招倒叫他有些摸不着了。
代玉儿却是无所谓的。“蔺国公爷何时变得这样扭扭捏捏,像个小娘子似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样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吗?从前又不是没有见过面,本就是熟识的人,难道还怕落人口实。”
蔺楚其实此时心里正是没有主意的时候,没想到圣人竟然不召长云侯长禹回去,反而叫了自己带着几个亲随尽快赶回江都。
自己是个孤家寡人,有什么好过年的。
长云侯长禹可是带着妻子都在这南疆的。
蔺楚虽然知道此时不是见面的时候,却偏偏还是想请南惊鸿拿一个主意。
最终便同意了。
“烦请代国公主回去回个话。蔺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