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惊鸿自江州城门进入的时候,不少世家闻声而动,都想知道这位当初走的时候无比仓促的淮阴公主,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旁人都以为淮阴公主纵然嫁了一个好夫家,终究是因为长云侯的缘故,触怒圣颜,才会被驱逐到云南那地方去,表面上是去为了长乐公主解决婚事,而后许久就能回来,可没想到时间拖得这样久,若不是如今时太老夫人重病,才不会叫她回来。
现如今这淮阴公主回来,想必也是极为仓皇的吧。
众人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唯独淮阴公主本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
等到她的马车直接到了时氏门前,下了马车后,便见到天空中鹅毛般的大雪飘落下来。
她站在那里,面色上多了一份暖意。
羡鱼立刻将一件素白的披风给她披了上去。
她拢了拢披风,微风吹拂过她的长发,她低头来便觉得有些冷意。
门前早就等待的是时家舅舅和舅母,她清脆的声音唤道:“二舅父,二舅母。”
“给殿下请安。”
“舅父舅母无须多礼,我立刻前去看看曾祖母。”
“殿下不需要前去拜见圣人吗?”
时大夫人文氏有些担心道。
“你多说些什么,圣人已经说过,所有后人,入府后直接先拜见祖母,殿下风尘仆仆,怎能不稍作休憩呢?”时原瞪了一眼文氏。
南惊鸿心下微微有些不舒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时原这种时刻还在纠结细枝末节。
她抬起步伐先走。
“我先去看看曾祖母,旁的稍后再说。”
这时候南君出了来,见到了南惊鸿回来了,虽是一身男装,却看得十分清晰,他拉住了她的手。
“妹妹快些跟我来,老祖宗要撑不住了。”
南惊鸿听了心头微微一蹙,“如何是什么病?吃了什么药?太医令也没办法嘛?能去找半仙吗?”
他打量着她的脸,瞧上去是那样的一幅好模样,只是连日来的忙碌,叫她浑身都觉得有些不安宁。甚至是面颊有些发白。
“妹妹,回天乏力,想尽了方法的,可是如今只能靠着圣人的丹参延续着生命。你赶路这样急,一定伤了身子。这样可不好……”
他拉着她的手,南惊鸿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柔情,只有哥哥心里惦念着自己,只是太过可惜,她对他来说也太难去为哥哥做些什么事。她瞧见哥哥如今的模样,哥哥看上去是这样的健康意气,一身蓝色的衣袍看上去十分的清秀。却又是这样奔波忙碌。
她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呢?哥哥不必如此,如今老祖宗的事情,你肯定要去处理,不必担忧我。”
她松开了南君的手,南君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却也是点了点头。
行到了正房门前,院子里带了许多人,都是熟识的亲戚们,各个都不敢高声语,只敢在外面坐着,或站着。
南惊鸿没有留意他们,反而直接就走了进来,
她身穿黑色长袍,宽宽的袖子下并没有显得有何不妥,看上去飘影若仙,她的头发被长长的发带束着,而后便是被微风吹拂而起,漂浮着而去。
她身材极为纤细高挑,比一般的娘子更多了些气势,就算是说是郎君男儿,也并不输给旁人什么气质。
她走进去。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
时樾和长乐都起了身,“还是想不要打扰惊鸿妹妹。”时樾摇了摇头。
许今冉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归来的淮阴公主,她对淮阴公主南惊鸿可是好奇的不得了了。
可这时候遇见了。
金妍原本身子不太舒服,可是身为宗妇,总该要过来。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许今冉忽然一脸温柔道:“不知道长嫂可认识这位殿下?”
金妍是清楚的知道这位妹妹,因为是贤文王府的外孙女,为人最是清高孤傲,是并不愿意领会她们的。可如今贸然前来,自然是有所图的。
她浅浅一笑:“旧时也曾见过,面面之交。”
许今冉狡黠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嫂,你是南二娘子的表姐,自然是最熟悉不过了。”
“你……”
金妍眉头微蹙。
南惊鸿走了进去,见到了外祖母时氏和站在门旁的母亲文氏,“母亲,祖母。”
时珍见到南惊鸿来了,内心终于很大的石头落了地。
她连忙道:“惊鸿,快进去,快进去,外曾祖母一直都在等你呢?”
南惊鸿郑重的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丹参药味。
她见到这里的颜色都是红色,外曾祖母虽是个老人,却独独喜欢红色。
她走进去的时候,便有一种充满历史的陈暮之感扑面而来,她急急的奔跑向了床榻,见到床榻之上坐着一个老人。
这老人穿着最喜庆的衣裳,看上去精气神很好的模样。
和她脑海里想像到的那种垂垂老矣的样子大不相同。
“呵呵呵,你和你祖母还挺像的。”
“老祖宗?”
她有些沉默道。
王绍兰,这位活过了九十多个年头的老祖宗,如今看上去精神烁烁的模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看上去像是精神头还好啊?其实我啊,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王绍兰摇了摇头。
门外的文氏见到时珍的眼睛里弥漫出眼泪,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母亲。”
“曾祖母一直在等我,是有什么话想要说的吗?”
她握住了王绍兰的手,看着她的眼。
她知道时间不会多了。
王绍兰见到你那句话如此懂事的模样,甚至都不需要自己费力解释,反而认真听话。便道:“惊鸿,如今我撑着一口气,的确只是想要和你说说话。”“废话也就不多说了,我心里有些不大舒服的,只是因为我如今死了,可再也不能护着这些后辈们的。我和你外曾祖父,从前就在谋算,想来你心底也是十分明白的。如今只盼着你……”
“您不必说,我还是当年那句话,只能做的,该做的,我都做,我懂。”
王绍兰瞧见她这样的模样,终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便不多说。”她摸了摸她的肚子。
“小惊鸿以后也会再有一个小阿馨的。”
二人密语小半刻钟后。
王绍兰再不愿意多说一句,只要躺下了。
南惊鸿看着王绍兰仿佛在一刹那间衰老了,她的精气神没了,整个人恹恹欲睡的模样。
“走吧,孩子大了终归要走,安邦……”
她叫的是外曾祖父的名字。南惊鸿眼睛里终于忍不住夺眶的眼泪。她叫了一声:“老祖宗……祖母,母亲,快来。”
时珍仓皇跑了进去,手里端着的瓷盆掉到了地上。
“母亲--”
南惊鸿走出门来,风雪愈发大了起来,文氏便出了来,推了她。
“你且去换身衣服,老祖宗去了,该准备起来了。”
时家便是哭声一片,这些远道而来的亲戚们,这太夫人的两个嫡子,一个庶长子,一个庶出女儿,另一个嫡女时涂氏,俱进去跪了下。
再说账房长孙,次孙等孙辈,孙辈媳妇,以及曾孙辈俱跪了一堂,乃至到了外面。
南惊鸿合拢了衣裳。
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见到羡鱼已经在一旁等待。
“我们速速去换衣裳。毕竟这样不合适。”
“喏,娘子。”
时珍在最前面哭的伤心不止,身边嫡妹时韵,庶长姐时朱俱安慰,可也不能止住。
消息传到了麒麟宫中一夜未眠的圣人耳中,彼时雪妃柴锦正在为他捏腰捶背。
“圣人这怎么不能安眠?”
“每每思及师母,朕就知道自己也是垂暮之人,只是仍然怕死罢了。”
见到圣人这般灰心丧气的模样。
雪妃故作可爱的摇了摇头。
“陛下又在胡说了,陛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尚且青春,陛下也是壮年啊。”
圣人笑了。“你这小滑头,我都可以当你祖父了,只是委屈了你,来日朕归西了,必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前途。”
雪妃正要宽慰,这时候宫外急报。
“陛下,老太师夫人归天了。”
长郢顿时便有些呆滞了,虽说活到了古来稀的年纪,经历了不少生死,可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人生只剩归途。
他手有些颤抖,柴锦立刻握住了,只觉得他的手十分冰凉,叫她心头一颤。
“太老夫人走了,令宣武门国钟敲二十四下,昭告天下。”
曹得意跪在地上,亦是满面泪水。
“谨遵陛下谕旨。”
“令礼部操办此事,颁下圣旨,敕封太老夫人为超品护国太上老夫人,与太师同配享太庙,太师府自此除名。令时太老夫人嫡长子时庭为安国公,夫人云霞郡主为安国公夫人;嫡次子时迁为寿康伯,昭宁公主追封为寿康伯夫人。庶长子时丘提拔二品,其夫人为二品淑人。令嫡长孙时原,嫡次孙时长夺情,在江州待三年。令嫡曾孙女时樾册封为燕阳郡主。嫡长曾孙时间为安国公世孙,其妻湘华郡主赐三年府税,其嫡玄孙赐宝珠,嫡玄孙女时菀赐晋阳县君。”
“谨遵陛下谕旨。”
“另,宣淮阴公主觐见。”
“谨遵陛下谕旨。”
柴锦有些担忧的看着圣人。“陛下要去看一看吗?”
圣人摇了摇头。
“不必了。”
竟起了身。
“我去太庙看看。”
旨意传达到时府的时候,时家所有人都磕头。
她们原本还在担忧着老祖宗的去世,会不会令圣人对于时家产生厌恶,可谁能想到,在这位去世的老祖宗的庇护下,他们一整个家族都受到了福荫。
男儿加官进爵,女子获封诰命。
原本打了一架,心里惴惴不安的时婠婠,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晋阳县君,如今也是和母亲一样,成了宗室之女了。
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直到乳母过来。
“我的小娘子喂,您可别在这里晃悠了,这里有白麻衣和白绸,赶紧换上衣裳。”
时婠婠换了一身衣裳。
“这便是以前老祖宗和我说的披麻戴孝的故事吗?”
看的乳母心里直觉得有些害怕,她怎么还不懂事?
这时候南清茗来了。南清茗的发上绑了红绸。
她走进来。“婠婠,快跟我去,如今灵堂搭建好了,待会儿我们就要去跪了。”
时婠婠点了点头。“好的,清茗姐姐。”
南清茗噗嗤一笑:“你叫我姐姐?我姐姐可是你舅母呢?”
时婠婠挠了挠头发。
“可你年纪还小啊。”
南惊鸿换了一身更为素锦的衣裳出来,头发上也绑了白绸,她行事匆匆,回来后也没有和旁人打招呼,眼下忙乱起来了,更有些无所适从,母亲倒是井井有条的办这事情,超乎她的想象。
时樾也是一身孝服过来了。
“惊鸿,你这怎么好?不好好歇歇,外面忙活起来了,冲撞了你就不好。”
“阿姊,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正在此时,京城外和江州宫中,同时敲响了国丧的钟声。
每一声都布满沉重,南惊鸿和时樾便也面向灵堂的地方跪了下来。
所有的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跪在地上。
不知道的百姓在心底却在嘀咕,前些年死了咸烈皇后,而后再没听说,难不成是圣人,不应当,圣人身体还算康健啊,这是哪一位?
官员们跪在那,世家子弟跪在那,心底却是明白世家的势力又会重新划分了。
南先生彼时正在收拾书房里太师给他留下的书画,忽然听到外面的钟声,他走出门来,只瞧见外面的天空下白雪皑皑,听着这声音,他有些悲伤的走了出来,终归不能避世,许是之前的选择其实是一种错误。
“先生,太老夫人走了。”
“我该出去了。”
南先生自言自语道。
南大看了一眼南先生,最终也沉默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太子府里表情各异。
南颂挺着肚子,而后对怀风说。“咱们得要赶紧去时氏。”
怀风也连忙去准备了。
长梦站在那。
说了一声:“树倒猢狲散,还能长久吗?”
她眯着眼睛看着天,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