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禹在京州,已经化作一个白面书生,身上背着的是一个花篓,装着些笔墨纸砚和之花。
他在街上走着,只听到钟声响了起来,许多人都有些吃惊,瞧着城楼处窃窃私语。
过了不久后有官差敲锣打鼓的大声传扬道。
“时家太老夫人薨了。圣人令以国丧之礼,配享太庙。”
“凡听钟声者,三跪九叩,如丧考妣。”
果然闻者无不涕泪。纷纷跪了下来。
长禹跪在一边问道。“这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哥瞧了一眼,才发现是个穷酸文人在问只。
连忙道:“太师夫人薨逝了,以国丧之礼,你还真不像是个读书人,穷酸腐的文人也不知道桃李夫人吗?”
长禹没想到预料之中的时氏夫人去世来得这样快,可是变故的确是从这里开始的,他收到消息是时家不安生,阿姊忙着累着,只是这下惊鸿要回去,也该辛苦了。
连忙恭敬道:“不敢,不敢!多谢这位小哥。”
那小哥忙和别的阿叔笑:“如今重文,可是不懂理。”
再回头,长禹已经不见了。
……
南惊鸿竟在这时太老夫人的丧事众多事物里处理的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这一夜,依旧是忙碌到很晚,她坐在南太夫人时珍的床旁,有人特意设了一张躺椅,叫她躺在这里,为她披了一件大袄在身前。
许是太疲惫,她竟就这样睡了去。
在梦里,竟见到在她八岁时候就已经去世的外曾祖父。
外曾祖父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看上去是个落拓不羁的文人,他手拿着折扇,正站在梅园的墙旁看着腊梅有些枯萎的树。
她走了上前,怯怯叫了声。
“公公。”
外曾祖父时太师回过头来,用纸伞敲了敲她的头。
轻轻地,极为柔和道:“你个小娘子,怎么偏生躲在这里,是那些舅舅们欺负了你,还是姑姑们说了什么闲话?”
她摇了摇头,却看着微风吹拂下太师身后藏着另一只手。
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公公带了什么给阿馨?”
“你个小精灵,你瞧瞧这是什么啊?”
她脑海里忽然想起来,好像是因为自己和涂家姑姑闹了别扭,涂家姑姑说自己是个别人家的小孩,所以自己偷偷哭了,哥哥和阿姊都跟着他们去玩了。
自己便跑到了太师公公的身后,瞧见他手里捧着一碗冰糖雪梨汤。
“冰糖雪梨汤!?真是太好了。”
她眼睛里溢满着笑意。
太师看着她接过冰糖雪梨汤,捧在手上喝了好几口。
而后这样高兴,便说道。
“小娘子终究会长大,会独当一面,便不要再这样遇到事情就哭鼻子哦。”
她坐在那,看上去很高兴。
可瞧见太师公公的脸,只觉得变化很大。
似乎蒙上了一层愁雾。
“怎么?怎么让她受凉?”
时珍半夜醒来,坐在床榻上,外间小丫鬟和风跑了进来。
“大姑奶奶您醒了。”
“醒了,怎么让二娘子在这里坐着,不去睡觉。”
“只因为她担心不已您的身体,一直都在这里侍候着。”
和风恭敬的捧来了鞋子。
“外间玄风医女来了,要给您请平安脉。”
时珍穿了鞋,披好了衣裳,忽然想起来了玄风。
“玄风如今跟着太医令修习医术,看上去大有长进,怎么叫她来了?”
“之前就备下了,三夫人身边的文嬷嬷特地吩咐的,只说玄风医女的医术十分高超,最能护住平安。”
和风是湘华身边的大丫头,也是太师夫人赐下来的。也算是不愿意出嫁,却又算不上嬷嬷的姑姑了,二十六七岁,甚是妥帖。
说话做事,很是体贴。
“便让玄风过来。”
玄风医女进来,见到时珍仓皇间老了几岁,当即眼睛有些湿润。
“当年玄风尚且三岁的时候,娘子那时怀着三郎回娘家住了几天,如今玄风已经三十有四,仍然记得当年大娘子的风貌。”
时珍摸了摸她跪下来靠在膝间的头。
“当年三岁小娘子,如今也长大了,太医令家里的孙儿对你还算好?”
玄风摸着时珍的脉,笑吟吟道:“没什么不好,托大娘子的洪福,若不是大娘子眷顾,焉能有这样的好婚事?”
“如今只是还不想要孩子,他也同意了。”
时珍不作声,听她讲着,面上终归不再那么哀伤。
须臾间把脉结束。
玄风道:“只是悲伤过度了,大娘子切勿再如此,毕竟不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玄风又道:“太老夫人走之前,一直念着想抱您的曾孙,她的玄孙呢?”
南惊鸿躺在那,并没有醒。
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这可想起来,玄风,这是三郎的女儿,名唤惊鸿的,处理杂事想必累极了,还在这里陪着我,你给她看看。”
玄风起了身,面带淡笑的走上前,将她的手轻轻的触碰,而后三指搭了脉搏,只觉得细滑如斯,却又生机勃勃。
她的眼睛几乎要亮了起来。
这时羡鱼和抱月在外面听吩咐。
时嬷嬷道:“太夫人,俩丫鬟要带娘子休息呢?”
“只让她到我榻上休息,命二人好生看着,我去灵堂瞧瞧,玄风和和风陪我便是。”
时嬷嬷便同二女进来,将南惊鸿抬到了榻上。
灵堂前,玄风瞧着太老夫人的灵柩,而后扶着时珍道:“太夫人,太老夫人临终前嘱托过玄风,说是许是二娘子有喜,当时太老夫人把过脉,如今我已经确信,只是尚且未曾满月,只是秘不可宣,如今多事之秋,只能忙着,您知道吗?”
时珍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如今是该要瞒着。又想到母亲曾经学过医术,是该清楚地。
母亲虽然故去,却给自己留下了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许是上天的恩赐。
她坐在那黄木抱着的大围椅子上,而后便在那里坐着。
南惊鸿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只以为自己是糊涂了,平日也没有这样嗜睡。
等到起了身子,梳洗之后。
怀风才道:“娘子不必惊慌,如今是第三日,事情该处理的差不多,今日是有个家宴的,设在午时,到时候家宴散后,便是出殡。气势磅礴,叫人称颂。旁人只以为您在这处理要务,断断不知道您是否在休息的。”
怀风许是知道南惊鸿在想些什么,才特意过来说道。
南惊鸿瞧着怀风这般样子,忽然就笑了,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而后道:“如今怀风算是派上用处,独当一面了!”
怀风原本是听从南颂的吩咐打发过来看看的,昨夜南颂住着的是时樾从前的规格蘅芷园里歇着的,可心底始终担忧着祖母,因着自己如今是太孙妃,断断不能如同从前一样随意行动,又因着自己身怀六甲,是什么办法也没有的,便只好打发着怀风出来看,怀风回禀,说是太夫人在灵堂守着,有玄风医女和和风姑姑守着,没什么大事。又说南惊鸿歇下了,南颂方才睡去。
日上三竿,怀风第三次来,二娘子已经醒了。
怀风自几岁的时候就跟在了南惊鸿的身边,算是到南颂出嫁,也有十年了。
十年里,只有她清楚的看见了南惊鸿究竟是如何的努力和认真,也是如何的从来都不想着旁的事情,只一心只向往着成为一个优秀的娘子,便只说十年来的南惊鸿从来没有睡晚过。
如今自然是有打笑的意思,说南惊鸿惫懒了。
南惊鸿说着这样一句话,怀风心里一凉,她自然明白南惊鸿最讨厌旁人上主子的嘴,扑通一跪。
“怀风知错。”
“你这是做什么?如今你是阿姊的丫鬟,是太子府的大侍女,如何是我能够教训的?”
南惊鸿眉睫低垂,淡淡道。
“你说的没错,自嫁人之后,的确惫懒了不少,长云侯府,无人和你从前一样叫我起床,都是能睡到几时就几时。”
怀风更加有些惶恐不安道。
“怀风不敢,怀风本就是二娘子的丫鬟,要生要死都只凭娘子一句话,如今只是大娘子担忧您,才叫我前来,平日里若不是因着二娘子的缘故,大娘子也断断不会总是抬举怀风,怀风心里都明白的。”
“你说的也不必太严谨,赐座就是。”
她招了招手,羡鱼端了把椅子,怀风被抱琴扶着坐了起来。
抱琴道:“娘子只不过是问几句家常话,怎么如今怀风你这般胆颤心惊,战战巍巍,谨小慎微了?”
南惊鸿摆了摆手道:“这也是应当的,太子府不比我身边,总归是明刀暗箭,不胜其烦,倘若不谨慎些,你们这些个去了,没得骨头出来。”
怀风听了鼻子一酸:“娘子知道我们的苦楚,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纵然化作黄土一杯亦是无妨,太子府里规矩森然,自然主子问话,奴婢只有跪着回话的份例。”
抱月听了撇了撇嘴。
“既然是这样的阎罗地府,怎么你还偏要去。”
怀风听了泪珠落了两旁。
“我知道你心底,只当我是个爱慕虚荣的,抛弃了二娘子选了大娘子,可是……”
南惊鸿道:“不是怀风抛弃你们,是我选的,自然怀风也不会后悔,抱月被说起子酸梅子的话,叫人听了没趣。你去外面看看,午宴准备的如何?”
抱月听了,心头自是闷闷不乐,一跺脚出去了,抱琴见此,忙也跑了出去。
“我去劝劝这死丫头。”
只有羡鱼南惊鸿和怀风三人。
怀风的眼泪没了安置的地方,只道。
“大娘子处处念着二娘子还不回来,心里忧思成疾,腹中胎儿又折磨的不可安生,太孙殿下固然体贴,终究是个纯孝之人,您不在,太子妃大周氏差点逼死大娘子,若不是夫人和大郎君前去,怕是如今大娘子不能保全,如今人多眼杂,大娘子顾忌皇胎不敢前来叨扰,倘若二娘子有时间,请前去看看。”
见怀风这样子,南惊鸿抿了抿嘴。
“我知阿姊收了太多的苦,如今若不是太师夫人我也回不来,她老人家的福气算是托了,既然回来,你且告诉阿姊,我定会护住她的胎儿降世,叫她宽心!”
抱月跑了出来,迎风冒了些眼泪。
“你瞧瞧怀风如今可算像话,怀风含霜,你和我,哪一个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心疼她跟了大娘子,到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太子府里,她倒拿话来呛着我,叫我不好做,我哪里算是酸葡萄的话,竟娘子也护着她,叫我让着她。”
抱琴拉着她的手。
“姐妹四人长大,只是含霜脑子糊涂些,如今做了王侍郎的姨娘,若不是主子留了情面,哪家不是打死?娘子若不护着你我,怀风又怎能被派走,当时虽说是含霜瞧见她与大娘子接了赏赐,私下底和二夫人有些接触,为了全了怀风颜面,正大光明送了她去,你我避免被指派的命运,二夫人心满意足,也不会让旁人找我们茬子,娘子苦心孤诣,你也不体贴,虽说你心底我们和怀风还是同一个主子的姐妹,可你瞧瞧如今,她句句二娘子,口口声声我们大娘子的,心里全然依靠了大娘子,因着太孙妃的大丫头总比我们这些公主夫人的大丫头好,她心里朝着大娘子,你何必说些话,叫二夫人大娘子那边听见了,反倒叫娘子难为,是也不是?”
怀风的话让抱月吃了委屈,抱琴的话却让抱月当头一棒,算是突然醒了过来。
“如今我说出了口,叫娘子为难,是我的不是,我该如何是好?”
抱月擦了眼泪,连忙道。
见抱月这个模样,算是至情至性,怪不得娘子很疼抱月。
笑道:“怀风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不会疑心,二娘子护着怀风,你被训斥,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怀风问了几句后,心里知道二娘子会站在大娘子身边上,便什么也不再多说,出了来,瞧见抱月偷偷看自己,便道:“打小一起长大,你莫以为说了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我就委屈了?快过来吧。”
抱月怀揣着簪子跑了过来,给了怀风。“这是上次过年的簪子,娘子每年都给你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