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素,你死了。
我从梦里惊醒,因为我听到这样一句话。
冰冷冷的一句话如同冰水一样的冲上了心头。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我死了。
这明明是我的屋子啊。
最是富贵的装饰,整个侍郎府最好的东西都在我这里,我是西杭沈氏的嫡女,我是父亲沈荣的掌上明珠,我是王玉郎挚爱的侧夫人。
我是沈云素啊。
碧玉妆成,雕栏玉砌。
金杯牙筷,粉面红妆。
我坐在我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一张脸。
这张脸生的和姑母很相似,美丽里透着柔弱,柔弱里又带着坚强,坚强里有一双属于柔媚的眼。
我们西杭沈氏出来的女儿,总是泛着水的模样,娇娇滴滴,温柔恭顺。
粉面含春威不露,却又有着红痕。
我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而后觉得有些疼。
我忽然想起来,我昨日被打了,大庭广众之下,我爱慕的夫君,我敬仰的男子,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掌掴了我。
他竟然打我。
可算是打碎了我的自尊,打碎了我对他所有的爱慕。
我怎么死了?
谁说我死了?
我回过头来,屋子里空荡荡的,虽说我这屋宇华贵不已,但是每每,王宁知从来不愿意进我的屋子,我像是被帝王召幸的妃子,被带到他的书房,任他享用,我像是一盘糕点。
可是我爱上了那种感觉,我爱上了和他欢好的每一个时间,爱他轻轻拂过每一寸肌肤的温柔。
哪怕我知道出自算计,出自他的算计,出自他的筹谋。我不在乎。
我爱上了王宁知,如同我爱上了权谋。
我本不该死去,我活的时间可以更长。
可是“桃红?桃绿!”
无论我怎么去唤我的丫鬟们,我都见不到她们的声音,没人在乎我的存在,我怎么就和空气一样呢?
我看着镜子里的模样,这是西杭女儿的模样。
我在闭目里回想起了我的幼年。
我的父亲是个平庸之辈,我的母亲是个落魄的世族之女,我的母亲是兰陵萧氏的嫡女,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萧潇。母亲温柔恭顺,带着外家的良好的教养,因着父亲虽说平庸,善于逢迎,来往于权贵之中,在西杭金陵京州间遍布了关系网,又是西杭沈氏唯一的继承人,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外家出嫁了嫡女,兰陵萧氏的祖先决定隐退的时候,就开放了通婚,即使嫁给庶族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西杭沈氏能带来一些利益呢?
母亲就那样的嫁给了父亲,带着或许有些讨好的形势。
记忆里的母亲萧潇对父亲很恭顺,可是父亲不在乎,父亲来往于各界名流,追求于名利,并不在乎母亲的默默付出。
母亲在日日的苦等里最终衰弱而去,母亲哀怨的度过了年轻的年华,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就去了。我便被父亲送去了兰陵萧氏,父亲觉得我能够在外家过得很好,也有人能够替我的母亲来教养我。
所以从小,我就知道,父亲怨恨母亲的早逝,觉得母亲不负责任,可是父亲从未意识到自己才是导致母亲早逝的罪魁祸首。
母亲从前病弱的时候,我的年纪不大,总爱在母亲的窗前看书写字,稍稍有些不好,母亲便会把那种对于世俗和父亲的怨恨撒气撒到了我们身上,母亲怨恨我是个女儿,也怨恨外家把她许配给了父亲,更怨恨父亲的不管不问。我每次被母亲打的时候,我都默默的不作声,直到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我才不急不慌的离开。
直到母亲去世,那日我穿着白色的丧服,瞧见许多人都来看我母亲,父亲面上带着沉寂的虚伪的悲哀的神色,还有外祖家的遗憾,外祖家对于母亲的死,自然是觉得母亲不该死,母亲死了,和西杭沈氏的联系也就淡了。
幸好父亲把我送给了外祖家,外祖家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好歹握住了一颗西杭沈氏的棋子,可他们未曾想到的是,从我的母亲生下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一个弃子了。父亲瞧不上我的母亲,自然也瞧不上我。
怎么会在乎呢?
我在兰陵萧氏的生活如意吗?
惨淡的笑了笑。
如果不是年少失去母亲,我怎么会要和那些舅舅家的表姐妹相互争宠,人人都说寒门出贵子,又说世族多争端,谁知道他们瞧不上出生庶族的自己,整个外家都把自己当做一个笼络西杭沈氏的棋子,却也把自己当做外人,因为这样的情况,我才学会了如何勾心斗角,用尽心机。
在这段寄存在外家的十年里,我迅速成长,并且再也不怀念自己的母亲,而是把母亲的死当做一种武器,不再怀念母亲的点滴温柔,只有怨恨。
外祖母和外祖父乃至舅舅们对母亲有愧疚,这种愧疚之情将帮助我在和表姐妹们的争端里无往而不胜。
每每我流露出一丝对于母亲的想念的时候,就是所有人碍于情面站在我旁边的时候,所有的表姐妹看到我就想离开,我便能牢牢占据外祖母身边的位置,成为兰陵萧氏表面的宠儿。
可是谁能想到,在那个外家,兰陵萧氏,我又遭受了怎样的屈辱呢?
兰陵萧氏的嫡子,兰陵萧氏全族的希望,我的表哥萧拓,在一个深夜里把我带去了一个柴房,在那个柴房里,我遭受人生最初的也是最残忍的羞辱。
而我只能缄默不言。我知道兰陵萧氏会保住自己的嫡子,而灭杀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孙女。
在那个黑暗的破旧的小屋里,他残忍的撕开了我的衣裳,他那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却如同地狱里前来的恶魔一样的残忍和恶心,他的猥琐让我害怕,畏惧,却又只能看着他提着裤子,狠狠的威胁我。
“倘若这件事叫旁人知道了,家族会灭了你,萧家都是我的,我会把你抓过来,而后一片肉一片肉的挖掉。”
我心里那样害怕,那样委屈,却没一个人敢说。
那夜的月色不好,天也很黑。
我心里很害怕,只能自己穿着破碎的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用力的清洗自己的身体。
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愈发努力的学习,我争取和别的表兄弟们处好关系,让他们疯狂的嫉妒彼此,他们簇拥我,彼此争斗。
我让表姐妹们嫉妒我被关注,看他们打的头破血流。
我是这充满争斗的兰陵萧氏里最清澈的白莲花。
我勤奋好学,努力读书,我在药膳,织绣上的天赋逐渐显露人前,我为外祖母调养好了身体,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可是我是笑着面对众人的夸奖,谁也不知道,外祖母能活到八十岁,可是我,将她的生命透支,所以只要十年,把而后二十年的生命压缩到了十年里,外祖母的身体便红光满面,精力充沛。外祖母感激我,旁人敬畏我。
父亲也发现了我的天赋,便都在倾全族之力来培养我。
我也能够活着像一个真正的世族女子。
我在等。
等父亲觉得时机合适,送我去选秀,等外祖母去世,我不得不离开兰陵萧氏。
天知道我向往的那个地方,是那个西杭沈氏嫡女,我的姑姑沈沐姝嫁去的江州南园。
那个大华第一园,集天下风景名胜于一处的地方。
我想那里想的发疯,也想的痴狂。
那里是贵族居住之地,是所有的顶级权力交界的地方。
我在各个方面的天赋都卓越不已,我在兰陵萧氏打败了所有的兰陵萧氏的女郎之后,提亲的门槛踏破了门槛头,可我不愿和我的母亲一样,年纪轻轻嫁给一个不珍惜自己的寒门庶族子弟,而后匆匆早逝。我不愿意。
外祖母去世了,这成为了我暂时没有婚约最好的借口。
我回到了西杭沈氏,可是西杭沈氏也有别的旁门嫡女庶女,她们不是父亲的血脉,可偏偏又有着沈这个姓氏,我心里不满,面上却温柔恭顺如同我的母亲,父亲满意我的一切,叔伯们都满意我的一切。
只要这样,我就能维持一切我所想要的,包括管家的权力,以及我需要的所有的东西。
沈家的《长生药膳食谱》,以及许多沈家的辛秘。
我蕙质兰心,我察觉了一切,并且让这些堂姐妹们深深忌惮。
父亲觉得时机成熟,终于带我前去了江州南园,可是那一刻,在我瞧见了一个纵马狂奔的红衣女子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活着,如履薄冰的卑微是多么的荒谬和可笑,凭什么我不是姑母的女儿,不,凭什么我要在外家,在勾心斗角和被侮辱亵渎的泥潭里长大,她却能够和郎君一样的纵马狂奔在闹市上。我羡慕她,我难过,我背悲伤,我嫉妒她。
在父亲的描述下,江州南园是那样一个好地方,我看出来父亲的意思是什么,想要把我送给南园大郎君当妾室,可是父亲做不到。
因为父亲和我一样的卑微,只能够在侧门等着人带我们进去拜见姑母。
我才知道年少时候羡慕了很久的姑母,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妾室,人人都叫她沈姨娘。当真是可笑啊,自己努力了很久,却发现连姑母这个姨娘都比不了。姑母生的孩子,叫阿瑢。
沈漾瑢,我第一次知道表妹叫沈漾瑢的时候是无比吃惊的,但吃惊的时候内心也是带着一些欣喜的,因为她叫沈漾瑢和自己一样,并不是南氏的女儿?
那种心情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可是表妹厌恶自己,我没想到就连姨娘生的表妹居然嫌弃自己。她凭什么?姑母对自己很好,很友善,父亲和姑母的兄妹感情很好。
我终于安心住进了南园,我知道南园有许多美丽的地方,我也知道虽然此时的表妹不喜欢我,但不过是个小孩,随便哄一哄就好了。
我心里想的很明白,便不再因为此时而彷徨。
可是我再一次见到那个纵马狂奔的小娘子,看着趾高气昂的表妹在我面前也俯首称臣,我真的嫉妒的发狂。
但是我相信,终有一日我将会坐上她的位置。
后来我利用南太夫人生病的机会,在二娘子南惊鸿回来之前先救了南太夫人。
我终于成为了南园的座上宾,我穿上了华丽的衣裳,所有的夫人娘子嫉妒我成为了座上宾,她们虚伪的在我的面前奉承我,我以为我能慢慢的靠着心中地位前进。
可是父亲警告我说,不许招惹南惊鸿。
我没有相信。
等到狼狈不堪的南惊鸿回了来,我才发现,不堪一击。
我就像是一只乌鸦,披上了凤凰的外羽,却依旧丑陋卑微到可惜。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穿着男子衣袍的南惊鸿,我终于明白,如果我这一生都不能打败南惊鸿,我就会万劫不复。
我利用我细致的细心,逐渐发现原来表妹南漾瑢也不喜欢南惊鸿,不过是嫉妒和自己一样的嫉妒。
我发现了金陵王氏的嫡女王泪,南惊鸿最好的闺蜜,她喜欢上南家大郎君南君,并因此对南惊鸿有些嫉妒。
我发现了北亲王府的长五娘子看上去对南惊鸿十分不满,也是嫉妒不已。
我利用这些嫉妒构成了天罗地网,只要南惊鸿自投罗网,她就没有回来的余地。
父亲发现姑母的身份那样的尴尬,放弃了将我嫁入南园的想法。
我在这时候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南惊鸿一而二再而三的逢凶化吉。
我却发现了表妹的身份太过可疑。
父亲身后的大人物,是东宫太子殿下,姑母曾经是太子的私宠。
我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整个人都是激动不已的,我终于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
当表妹沈漾瑢成了南漾瑢,我觉得可笑无比,她却高兴的几乎落下泪来。
这时候,终于有一个人走进了我的眼里,那个人的名字,叫王宁知。
世有玉郎,金陵宁知。
他风度翩翩,优雅高贵,他野心勃勃,蠢蠢欲动。
最关键的是,我发现他似乎喜欢南惊鸿,倘若,喜欢南惊鸿的人,喜欢自己了,岂不是妙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