崟国未起战火。
自闵怀太子下葬、凌霄门对峙到十二月二十八两国出锁宁之前,每日不间断传出的只有阮仲处置林崇案和封亭关案所涉人员的消息。
处决了不少人。其中圣君亲信尤多。既是查案定夺必要,又真正在肃清死忠阮氏的旧臣。世人无言,但整个青川都默认此一石二鸟之计来自祁君顾星朗的帮扶。
以至于阮仲逼宫缘由之一是为阮雪音的流言也被镀上了一层奇异颜彩——
情敌相携改青川格局,又一次几乎不见血的巨变。
凡与顾星朗相关,总不见血。
那崟国少年郎也被热议得神乎其神。顾星朗究竟将三国细作藏在了何处,还是已经遍布祁国全境成了根本认不出的普通祁人——
民间好奇,各国皇室已经开始了密查。
顾淳风也憋着半口气。
十二月二十八,阮家宗室自崟国诸城出发,由崟军分批护送至边境;锁宁城中皇室亦出,分别随祁蔚两国启程。顾淳风终又于队伍中瞧见了那少年郎,追上去,面无表情道:
“你当初是想要娶她么?”
少年郎已为人父,早不是少年郎。男子一怔,敛首低眉,“殿下所问何人?”
“上官姌。你们不是认识。”个中细节,明光台上官妧说的话,这两日她问过阮雪音。
也就听说了那个相许的版本。
“殿下玩笑了。”男子垂眸更低,“昔年草民与上官小姐不过是互通有无、择机配合,草民那时候,甚至都不知她是上官家千金,只道与草民一样是自幼入祁的暗线。”
顾淳风冷眼睨对方,“她也从未说过心悦于你,没送过你香囊?”
“殿下!”那男子似意外得很,不知如何作答,好半晌只得长声仿佛告饶。
罢了。明光台那夜上官妧有目的出言,哪怕多数应了验,又怎会句句属实。是她顾淳风抱了太多遗憾,长久不释怀,才会但凡遇到与阿姌相关的人事都紧抓着不放。
阿姌。她心下恸然,你连一个少女的情窦初开都没有过么。
她返身往顾星朗的车驾去。
“我要带沈疾去一趟像山。”
阮雪音在阮佋那头相陪,顾星朗的车内只有他自己。
“不行。”
“事都办了仇都报了,为何不行?”
“先回霁都。等彻底稳下来,一定让你去。”去秋她就说过想同沈疾去祭拜阿姌,算是大婚前交代,“回去挑个良辰吉日把婚礼办了,开春之后你们出发,我说到做到。”
顾淳风默半刻,小声问:“现下还不稳么?”
车外叫嚣呼喝与推搡声初如蚊鸣。
渐渐大比蝉声,然后越来越近,马车停下来。
“是锁宁城的百姓。”沈疾到了车前,隔帘轻声禀,“临近城门,有来自其他城郡的也说不定。”
“绕城车道,按理说没多少居民。”顾星朗淡声。
“是。该是等在这里的,说不能让祁蔚就这么带走圣君和整个阮家宗室,是为国耻,要求留人。”
“他们的圣君欠了我顾氏的命,还是杀的国君储君!”顾淳风怒从中起,“能活着颐养天年已是大赦,若非如此国战早起,这些愚民心里没数么!”
“乱民。恐都不是锁宁城民众的自发。”顾星朗没情绪,“否则事出已经两日有余,怎会在出城时突然闹起来。”
“君上所言极是。”沈疾依旧低着声量,“臣方才察看了一阵,有人混在其中挑唆,两头发难,该是谋划好的。”
“有高手么?”
无人应答,沈疾身影倏忽消失。车外响动愈演愈烈,兵刃相接声四起。
“有。”好半晌车前复响起来沈疾回禀,“会不会是崟君——”
不会。此时最盼着阮氏全族被带离崟国的就是阮仲,最想阶段了结三国争端的也是他。
不想了结的是阮佋。
还有竞庭歌。绕这么大圈子,最后除了为蔚国避祸没有其他所获,以她激进必不甘心。
什么谋划呢。
“刀剑无眼,人群中又混着高手,”沈疾帘外沉声,“君上要不要——”
“先不要。随我去找阮佋。”顾星朗起身,又向淳风,“车里呆着,不许出去。”
眼见顾星朗掀帘现身,沈疾绷紧精神,看一眼淳风,“殿下千万——”
“知道了。护好我九哥。”
车外乱象比耳闻中更甚,不断有布衣民众涌向车道,被数量同样在增加的崟兵阻拦,推搡喝骂,分不清谁更想引线点火。
顾星朗身着戎衣,却未披甲,这般带些试探意思几乎羊入虎口地走在道路间,忽反应此时若遇刺,只能被全青川认为是崟国动的手,战事绝难避免。
弩箭劲刺而下。
极快,混在嘈杂中不见影也难辨声。念头升起一刻顾星朗同时扬眸往视线所及高处,那支弩箭飞出时他其实看到了。
太快,看到也难避全身。他大喝一声“小心”以最快身势旁移,沈疾左手出剑至他身前拦截——
铿!
箭身应斩而断,但箭矢插入了顾星朗前胸。
“祁君陛下遇刺了!”
车道两旁崟兵们尽皆扎在民众骚乱中,顾星朗下车本就没几人注意到。是随行祁兵们忽然冲上去将中箭的顾星朗团团护住,而沈疾已经拔身而起往弩箭来处追,方有崟兵惊慌高声,满城雷动。
阮雪音跳下了车。
慕容峋、竞庭歌、陪着姝夫人的阮墨兮,陆续下了车。
断箭插在右胸近肩胛处,因身势够快避开了致命区域,但鲜血如注汩汩而出,阮雪音初睹之瞬几乎停了心跳。
“传令下去,”顾星朗半跪撑地,左手背上青筋凸出来,“不得动兵。”
祁兵们个个利刃半出鞘一时无人应。
“九哥!”顾淳风亦冲将过来。
“听到没有。”他咬着牙沉声,气息愈弱,“告诉沈疾,让他传令。”
“是!”
“还不速速送祁君陛下回宫诊治!”阮墨兮高声。
周遭渐静,乱民渐息,显得她这一声气势如虹。
“不必。”阮雪音凝着未完全插入的箭矢并逐渐晕开的血液颜色,恢复了些许心跳呼吸,“止血为要,让御医快些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