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虎的心里迷茫一片,他木然的被小海几人安置进了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泡完了澡,又被捞出来擦干上药,一边上着药,一边被喂了几碗汤汤水水,他根本不辨味道,眼神空洞,只会机械的吞咽。
几人以为军长一定是受了刺激,在他们眼中,军长一向好强,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心里一时过不来也是正常的。
这样一顿忙下来之后,天都快亮了,外面的雨也停了,这几个人也是跟着冯天虎一起跪了好几个小时,刚才只匆忙的轮着换了湿衣裳,一直没休息过,一个个也是面容疲惫。
冯天虎的精神似乎缓过来点了,让他们都赶紧去休息,几人应了就退出房间,刚走出门口没几步,猴子忽然一拍脑袋:
“海哥,你们先去休息,我叫人给军长准备些吃的,他昨晚就没吃东西!”
小海几人也恍然大悟,确实,刚才只忙活着喂药了,却忘了给军长准备吃的,小海和猴子争抢了一番,最后还是猴子留了下来。
当猴子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进屋时,冯天虎还没睡,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猴子轻声招呼道:“军长,吃点儿东西吧。”便轻手轻脚的走近了床边。
冯天虎的眼睛一动不动,木然答着:“我不饿,先不吃了,你们吃吧。”
猴子的神色有些游移,他把面放到了桌子上,又回身凑近床边低声道:“军长,有件事我想跟您汇报一下,不说我这心里不踏实。”
“说吧。”
“军长,”猴子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嘴巴几乎凑到了冯天虎的耳朵上:“您觉不觉得总司令的做法有些奇怪?”
冯天虎心里一惊,眼光终于聚焦,转向猴子道:“你说说,哪里奇怪?”
猴子见军长如此反应,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军长心里一定也是担心这个的,他眉头微蹙开口道:
“军长,我虽然跟总司令接触的不多,可是这段时间跟着您,也是见了一些的,再加上军中也多少有些传言,大家都说,总司令对手下大将的打压一向很厉害,忌惮颇深。
要是照着总司令的脾气,今晚这事他应该很生气才对,您想啊,那么多兵去操场跪着,实际这就是无声的抗议,总司令背不住会以为这是您和樊军长不服管教,鼓动下边的人做的。可是总司令非但没发火,还大加赞扬,对您和樊军长恩遇有加,这事是不是很奇怪?属下想不通,所以才向您请教。”
冯天虎静静的听完,心里竟然泛起一丝安慰来,这些年他一直苦心教导小海和张立军,尤其是小海,小海人挺机灵,也有胆子,就是脑子不太会转弯,有时还压不住性子,也不肯在读书上用心,说白了,就是没有慧根,管理一个手枪营差不多也就是他的极限了。
他的队伍渐渐壮大,手下没人可不行,如今,他看到了一个好苗子,能够看出总司令别有用心的人也许不止猴子一个,可是,他却是第一时间来跟自己汇报的人。
冯天虎心里安慰,面上终于也缓和了许多,微笑道:“你既然来跟我说了,心里必然有数,要说就都说出来吧。”
猴子谨慎,本来不想自己先下结论的,可是他的心思没能瞒过军长,微红了脸扭捏道:“军长,属下是怕多心说错了,那您不得当我是个长舌妇吗?背后胡乱嚼舌根……”
猴子今年刚20岁,年轻得很,冯天虎见他那副逗人的样子,仿佛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心里涌起别样的情愫,要不是现在他的心情实在低落,还真的会打趣猴子一番,他依旧淡淡的笑着道:“没事儿,你敞开了说,对错都无妨。”
猴子敛了扭捏的神态,眼神明亮起来:“军长,我是这么想的,总司令定是害怕了,才用了这缓兵之计,先好言安稳了军心,再做打算,属下害怕,总司令以后会对您戒备太强,甚至对您不利。
历朝历代,这大将能臣的,有哪个不受君主挤兑的?又有多少根本都不是死在敌军手里,而是被自己人给玩死了,像明末大将袁崇焕,战无不胜,让清军闻风丧胆,最后却被朱由检凌迟处死,不明就里的老百姓都花钱买他的肉来下酒!
还有抗金名将岳武穆,立志精忠报国却惨死风波亭,这些大将不都是这样吗?军长,这件事您不能不防啊!”
冯天虎对猴子的想法没什么吃惊,倒是对他的一番言论很感兴趣,这番话有理有据,说的透彻到位,他不禁赞道:“你读过的书倒是不少!”
猴子坦然答道:“军长,我其实没读过什么书,也就是识字罢了,我爹是个说书的,我娘死得早,小时候没人照看我,我爹出去说书的时候就把我带在身边,我天天听这些,慢慢也就记下了。”
冯天虎听了默默在心里叹气,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真的不假,猴子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这跟他从小便混迹市井一定有很大的关系。说书人是下九流,书说的好听不一定就能收到钱,还得能识人,会查色,知道怎么讨赏钱才是最关键的。
“你说的我记下了,这件事你跟我说完也就忘了吧,回去之后再别跟任何人提起,还有,你一会儿就去全军传我命令,这件事谁也不许议论总司令半个字,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军长放心,属下明白!”猴子答着,之后又小心问道:“军长,那您打算怎么办啊?”
冯天虎淡然反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猴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毕竟年轻,经历也少,还真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办,他只知道要多加防备,可是却不知具体要如何去防备。
冯天虎似乎看透了猴子的心思,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开口道:“防备是一定要的,但却不能太过防备,心里绷着一根弦就是了,不能太着痕迹,那样反而更坏事了。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防备,而是隐忍,如果我想在西北军继续待下去,那就只能隐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猴子听得很认真,想了想又问道:“可是,军长,我听传闻说总司令命您做攻打信阳的总指挥,您要是不求功,那还怎么打胜仗呢?”
冯天虎摇头苦笑道:“事到如今,你觉得总司令还会让我做这个总指挥吗?我这一个军的兵就已经逼得他不得不免了我的罚跪,他还能放心把好几个军的兵力都交给我吗?再说,就算总司令还让我做这个总指挥,那我也要请辞的,最多做个不调兵的参谋,这样才能让总司令放心啊……”
猴子听得出军长的无可奈何,他以前听爹说书,就经常替那些蒙冤受屈的大将不平,恨不得他们起兵造反才痛快,而现在,他长大了,从军了,才明白这里面的辛酸和无奈——造反谈何容易,再说,光是被罚跪了就造反,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可是,猴子知道,这其实不是罚跪不罚跪的事,而是君臣离心的事。
猴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军长,无措之下,他回身去桌上又端过了鸡蛋面,递到冯天虎跟前,关切道:“军长,这面搁久了就不好吃了,您还是趁热吃点儿吧!”